若小泽听到华彦钧亲奏《二泉映月》……
 杨波


 惠山位于无锡城西,紧偎京杭运河。惠山东麓有惠山泉,上挂“天下第二泉”的匾。民乐大师华彦钧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中“二泉”两字,正取于此。

  湖浩淼,笼着灰的雾气。这个季节的江南,似一支优雅的怨曲。无锡,据说是看太湖的佳绝处。湖水却像正凝硬的水泥,风并不小,却惊不起水面的褶。树似绿非绿,等夜沉下来,更变成完全的黑。

  在这些街道还没有被装上霓虹的年头,盲了的华彦钧散乱着道士的髻,背着二胡和琵琶,卖艺为生。人们更喜欢称呼他的乳名“瞎子阿炳”,因为那更像一个乞讨者的名字。

  前些日子来上海演出的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第一次听到用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时流出眼泪,说“这样的音乐应该跪下来听”。

  他听的并不是华彦钧的原奏版本,而我在原先听到无数位穿着长袍、肃着双目、呆着面孔的人演奏这首曲子时,不过冷漠地认为那是在旋律的折宕上耍尽小聪明、是现在因已失传于是可恣意赝造的诸多民曲之一而已。

  现在,我从台湾风潮唱片发行的“典藏中国音乐大系?一”《弦管传奇》中听到了华彦钧演奏的《二泉映月》。不由得猜想,若小泽征尔首次听到的是这个版本,难道要全身俯到地上?

  受印度音乐影响而颠覆西方古典音乐传统的极简派代表人物Philip Glass认为,欧洲音乐是基于宏观的节奏判断之上,而东方音乐则用旋律解构节奏,使之成为或曰无尽重复、或曰无限阴阳的声响,这更贴合于宇宙的韵律。

  或许罢。华彦钧的《二泉映月》唤出节奏的鬼魅。他会忽地静默,然后用马尾弓挫出一截噪声,或像忘了曲谱般结结巴巴地吱呀起来———但这些又似故意又似自然的顿挫却使月盈月缺般浑然而就的旋律无比完美。

  这样的音乐,似揪起心来,却无从放下。

  找华彦钧录下这首曲子的,是1950年夏,来自中央音乐学院的两位音乐教师:杨荫浏与曹安和,他们携来了刚从苏联进口的一台钢丝录音机。这两人都是华彦钧的老乡,无锡人,篆着江南小城的聆听惯性。

  中国却还有那么多的城镇,那么多的悲乐喜苦,那么多的聆听惯性啊。

  那回,华彦钧共录下三首二胡、四首琵琶,然后说:“器乐荒疏过久,容我温习几月,再来录下罢。”

  下次来时,他已因目疾无治而过世。

  华彦钧一世流离,生前最后几年里甚至完全放弃了音乐,尽管他找不到更好的糊口手段。他父亲是一位名为华清和的道士,在沿街卖艺难以维系生存之后,他开始卖祖传的长生药草。正如民俗:佛求善终,道求长生。

  华彦钧死时也不过是1950年12月4日,不到58岁。

  太湖无声而浩淼,水泥正像无情恋人的表情般凝结,请,给一些音乐的声音。

 

(原载于《21世纪音乐报道》)
********************************************************

华彦钧的原奏版本《二泉映月》下载地址(网络文件链接不保证长期有效):
http://www.erzhong.qlsh.net/pwp/t02033/mp3/abing-moonreflactinerquan.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