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及其它
韩东答《财经时报》记者问


1.您的新作《扎根》是写一家人在文革中的生活的,内容似乎有点“宏大”,而您以前大多数小说都是一个人的故事的,这种变化是出于什么考虑?和你现在的年龄,经历有关吗?
答:宏大算不上,只是篇幅比较长而已。以前是写一个人的故事,现在是写一群人的故事,但还是一个一个分开来写的,有所交织,有所侧重,服务于一个统一的主题。写法上的变化当然有,是很自然的,既和年龄有关也和经历有关,还和其它有关,和偶然也有关。

2.据说《扎根》和您的真实经历有一些关系,这是写作是否意味着您“已经”开始回忆了?或者直接一点说,有点“老”了?
答:是以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下放生活为素材的,但那不是回忆,或不仅是回忆。我的小说都和我的真实生活有关,不仅这一部,以前也一样。我说过:方法论上我是将真的写假,文学作品中的假即是真。这个问题无法在这里展开。我今年42岁,你说我老我就老,说我年轻就年轻。

3.您觉得《扎根》的完成是否算越过了一个“坎”,你的写作路径会从此有大的改变?你如,还会写类似的长篇吗?
答:没什么坎好过的。说这个长篇是一个转折也许更准确。写作路径变不变不好说,反正今后数年我都会一本书一本书地写,而不是一篇一篇(文章)地写。单位变了,我是这么想的。我不会再写类似的长篇,但会写一些不太一样的长篇。

4.你觉得什么样的读者会喜欢《扎根》?
答:那就很难说了。对语言敏感的人也许喜欢它,对生活有幽默感的人也许喜欢它,有过下放经历的人也许喜欢它,对父辈们的生活细节有兴趣的孩子也许喜欢它,还有那些对小说有兴趣的人也许喜欢它。

5.您希望《扎根》卖50万,这是一种文学上的自信,或者,还有经济上的压力?
答:我的原话是:如果有人给我50万,我宁愿这本书不出版,不是说《扎根》值50万。并且我说过,要这些钱是要做一件很必要的事,但属个人隐私,不好透露。

6.从以写诗歌为主到以小说为主,这种变化是经济压力的结果?还是你的经历和观念需要更宽广的发挥?现在,你用于诗歌创作的时间是否已经被大大压缩了?
答:不是经济上的压力,也不是经历和观念的变化。要做一件事就要精力集中,这是我需要考虑的。我写过诗,后来写小说,中短篇,现在写长篇,我还写过论文和副刊文章,这在我都是一回事,不都是写字吗?我保留以后再写诗的权利,但需要精力集中。

7.诗歌对你来说依然具有某种“神圣性”吗?你觉得自己的诗歌对中国当代诗歌有什么意义?除了你自己的诗,你还喜欢谁的诗?
答:诗歌对我从来就没有神圣性,神圣的东西是有的,但不是诗歌也不是小说。我对中国当代诗歌没有意义。我的诗有一些自己喜欢,有一些则不喜欢。我喜欢的诗人很多啊,在此就没必要开一个名单了吧?

8.十几年来你一直进行的边缘的写作,但是近几年好像你已经被当作边缘中的主流了,具有了某种权力或者说权威,这是否对你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或者说,心理有了某种“不断革命”和“被革命”的压力?
答:边缘和主流的概念对我是不存在的,我不这样看待自己以及我的写作。权威,那也是别人的事,要有人认这个权威才行,当然也要有人反对,我会努力减少这种东西对自己的微妙影响的。心身的压力最主要的还是来自于生活以及真理等等的问题。

9.你曾经做过《芙蓉》的特约编辑,现在又在主编大型丛书《年代诗丛》,再加上你参与过的一些文学论争,总的来说,这些写作之外的文学活动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有时候会觉得这占用了你的时间吗?
答:对我意味着做事情,我不认为它们位于文学之外,位于我的写作之外也许是对的。占用时间,太占用时间了,但时间对我来说并不值钱,如果它不能给我带来一点真知。

10.你现在是文学网站他们网站的支持人之一,在你看来,电子网络对于文学(更具体的说,是小说和诗歌)的传播有什么作用?就你自己的情况而言,你是怎样使用互联网的?
答:网络太好了,它是一快自由天地,是一个载体,能突破传统文学方式中种种的障碍。我把网络当作一种交流方式、一种交流手段。由于自由和交流的方便,文学面貌可能有所不同。但首先是自由,是方便,后来才带来文学本体的一些变化。当然,网络中差劲的东西也很多,但只要促成了一点好就值了,太值了。

11.有人说文学受到商业社会规则的挤压,越来越成为小圈子的艺术(比如大家常提起的南京作家群),你对此怎么看?
答:商业社会中什么不受到商业规则的挤压?无一例外,应将此看成一种常态。小圈子是一种自我保护,但这种自我保护也不能太过分,太过分就是压抑、限制、画地为牢。任何集体都是这样,既保护了个人又限制了个人。真的,没有两头都讨好的事。至于如何身处其中则看每个人的觉悟。

12.你的朋友多数是作家?艺术家?还是什么人都有?这些朋友对你的写作有影响吗?
答:写东西的和画画的多一些,其它行当的人也有。朋友对我的写作有很大的影响,不可否认。

13.你会选择拍电影(朱文是榜样)等其他方式来表达艺术经验吗?影像在不断侵占原来文字霸占的地盘,所谓读图时代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怕?
答:这个说不准,拍电影或搞话剧,一是要有条件,二是热情。目前我尚看不到这样的迹象。读图时代要说可怕也是时代的可怕,而不是读图的可怕。我不怕别人抢我的饭碗,或者荣耀,因为本来饭碗就端得不牢,荣耀也虚无缥缈。

14.你个人更喜欢怎样交流?在饭桌上闲聊?电话?电子邮件?(例如采访,你喜欢那种方式)或者内心根本厌恶交流?“作家的孤独”似乎是个永久的话题,你怎么看?
答:我喜欢这个问题。我喜欢的交流方式是一对一,无论聊天、电话或信件。我害怕场面,任何场面,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我当然喜欢交流,真正的交流,也许并不发生在两个见面的人之间,比如读书,比如想念相隔很远的人以及死去的人。作家的孤独?有些勉强吧?只要是人谁没体会过孤独的情感呢?这是一种馈赠呀。

15.你陷入过一些争论,在争论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冲动还是冷静?争论会影响你的写作和日常生活吗?
答:冲动过,也激动过,但后来遇到这种事就不冲动了。争论会影响写作,当你将它看成一种日常生活并适应了的话也可以不影响。

16.你的写作习惯是怎样的?早上写还是晚上?一般会持续几个小时?你觉得写诗最好在什么时间?
答:我一般白天写作,晚上很少写。起得早就在上午,迟了的话就下午写。一般要把自己调节得很好,身心方面,身体舒适心里平静,这时写。持续多久也以身心感觉为限,一般一次两个小时吧,或许休息以后再写。写诗的最好时间是写了几首很差的诗以后,或者,写了几天很差的诗以后会到来一两天下笔如有神助的好时光。

17. 既然是财经报纸,那我就问个经济问题:你最近一次超过1万的花费是用在什么地方了? 你平时怎么花钱,怎么“看”钱,喜欢美元还是人民币的颜色?
答:记不得了,真记不得了。但我可以说将要到的一万多块钱怎么花。《花城》第二期(三月出)将全文刊载《扎根》,预计有一万多稿酬,我将用来还债。平时花钱?有多少花多少。怎么看钱?钱是一张纸,魔力却那样的大,因此它是一个神话,可能成为崇拜的偶像。我反对任何偶像崇拜,包括钱。美元和人民币的颜色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200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