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何小竹


我生于1963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这个年代出生的孩子,在他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没有看过几本能够真正称得上是文学的书。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当我厌倦了课本,想找点别的书看的时候,却发现,父母的藏书除了《毛泽东选集》和《赤脚医生手册》外,再没有别的了。母亲后来说,她曾经是有过一些藏书的。但文革开始后,都扔掉了。我进了歌舞团之后,一位当过知青的小提琴手告诉我,他在文革期间就看过《约翰·克里斯朵夫》、《少年维特的烦恼》、《安娜·卡列尼娜》和《红楼梦》这样的书。我很好奇,问他怎么看得到?他说,他家庭出生不好(父亲在解放初期就被政府镇压了),所以,红卫兵运动的时候,他虽然没资格参加,但也混水摸鱼地窜进好多个图书馆,偷了好多在当时被认为是封资修的书出来,悄悄地躲在家里看。
我很遗憾,没赶上那样的“好年头”。在我想要看书的时候,不仅家里没藏书,就是公共图书馆也没什么藏书可供你去偷或借了。直到我上初中之前,图书馆压根就没开放。所以,书的来源只有新华书店。我在那里买齐了八个“样板戏”的连环画。还有两本连环画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武松打虎》。而且,就是这有限的连环画,书店的柜台里也不是随时都摆得有的。经常断货。所以,当有新货到的时候,书店的大门便被挤爆。
我父亲很支持我看书。我小学的时候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他买来给我的,书名叫《向阳院的故事》。没多久,他又为我买回一本书,叫《新来的小石柱》。两本都是当时的作家写给当时的孩子读的。用现在的文学标准衡量,就是垃圾。但我当时是看进去了的,被那种虚假的阶级斗争的故事所吸引。
有一天,父亲又给我买回三本连环画书,他说,这套画书根本就没到达门市部,还在仓库的时候,就被得知消息的人一抢而光了。翻动书页时的那种油墨的香气,我至今记忆犹新。以至于我现在只要闻到新书的这种油墨香,马上就会联想起这套连环画。这就是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这套画书一直伴随我从小学进入初中,已数不清看了多少遍。我那时就十分向往高尔基辍学后拣拾破烂和四处流浪替人打工的生活。到上了初中之后,县里的图书馆重新开放,我办了借阅证,借的第一套书就是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是小说,也就是我们当时说的字书,而不是连环画。如果说我在看连环画的时候,更能打动我,引起我共鸣和想象的是《童年》里面的故事。那么,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则更偏重于《在人间》和《我的大学》的内容了。这时候,我已经脱离了童年而进入到少年时代,理解能力和思考能力都与童年不一样了。我开始为自己的人生打算,想我将来应该干什么?
那时候已经恢复了高考。但我对考大学既无信心也无兴趣。看着班上的一帮“大学迷”连课间休息都不出教室,我只觉得可笑。但我父母是希望我考大学的。作为教师的子女,我不去考大学是件没面子的事情。因此,当歌舞团到我们县里招人的时候,他们封锁了消息。我是临近尾声了,才从另外的渠道知道了这个事情。我10岁就开始学二胡,一直没间断,自认为水平还不差。更重要的是,我把这当成离开家庭过独立生活的一个机会。于是,我带着二胡去报考了歌舞团。而且,一考就考上了。那一年,我15岁,高中肄业。
当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考大学?我说,是受了高尔基的影响。这并非虚言。正是高尔基给了我这样的信念,社会就是最好的大学。在《我的大学》里,高尔基与一帮教授们辩论。当这些教授恼怒地问他这些哲学观点是从哪里学来的时候,高尔基(他当时的身份还是一名面包坊的学徒)回答说,是从我皮肉里面榨出来的。现在回想起他这句话,仍然觉得特别的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