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写作——关于乌青及其小说的胡思乱想
刘波


我没有见到过乌青,当然我指的是现实中的乌青。照片我见到的也不比谁少,包括乌青在《芙蓉》杂志上刊登的那幅酷酷的照片。

小说家吴又曾对我说过,乌青总是会在你料想不到的时候来一点出其不意的搞笑,他也很会折腾。

乌青不时的会给人带来一点小小的惊喜,比如他会在瘟疫蔓延时,给沉闷在家的果友们带来一点滑稽而有趣的“拙劣”魔术,他会在表演时不时地向你透露:这份小小的礼物我看你就不妨收下吧。如果你看了这个还是不够高兴的话,他还会给你练一套绝世“乌青拳”,即使这样还是不能让你有所触动,“乌青拳2”怎么样呢?这下,你总该有所表示了吧,好了,给我们可爱的乌青来一点掌声,同时也为他那头“秀发”被不合适宜地剪掉了,尽管这会引来一片喝彩,当然也会遭到众人的非议。既然乌青是这样一个被众多果友称为“有趣”的人,他的文学创作到底怎样呢?无庸质疑,他的文学也是有趣的,但在这趣味里面,隐藏的却是一个献身文学的人更多的对世界与生活的理解,乌青的创作在给人带来快乐的同时,更多的带给人的是一种出其不意的令人思考的东西。

精致的短小

最初看到乌青的小说是在2001年第一期的《芙蓉》杂志上,《养鸡养鹰养蛇》与《二十四处痒》这两篇富有特点的小说让我眼前为之一亮,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那么短小,那么精致,就像是一首诗一样,当然这也符合了《芙蓉》杂志当时所提倡的“挑战传统阅读”的口号。有一个小小的笑话我不得不在此说一下,当我读完乌青的小说后,我立即将《芙蓉》杂志借给我姐姐看,她看完后,没头没脑地给我来了一句,这叫什么小说呀?!这也能叫小说?她后来又告诉我,这小说虽然短小,但看了让人不知所云。其实我早已经知道她看完后会对我说些什么,她那样评价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我摇了摇头,很神秘地对她说,这的确就是小说,是不折不扣的小说。

几年前,当我阅读卡夫卡的那些非常优秀的极短小说的时候,曾经为卡夫卡那种非凡的勇气所深深地折服,《猎人格拉胡斯》、《公路上的孩子们》、《乡村医生》、《饥饿艺术家》等这些快炙人口的篇目已经影响了许多的作家。现在说乌青的这些短小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他也影响了果皮村的许多优秀的写作者,同时也为新一代的小说创作。他的言说的方式是独特的,也就理所当然地别具一格。

乌青的小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短小,他现在最长的短篇小说可能也没有超过两万字的,大部分都是两三千字,这好像是乌青故意迎合人们现在的阅读习惯——那就是无法阅读长篇大论的东西。现在中国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有几百部甚至上千部,但真正去读这些小说的普通读者有多少呢?即使读,也是那些专业性很强的评论家们去阅读,这不能不说是文学的悲哀。乌青短小的故事让人读起来有一种畅快和惬意的感觉。《向你介绍一部录像短片》、《我女朋友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要跟陌生女人做爱》等都是诗意的小说,我们从文字的表面就能够找到许多让人感动的东西,这就是这些短小说的虚幻性与传奇性,它们给我们带来了客观叙述中最简单的状态。


诗意的快乐

乌青的小说虽然短小,但是小说里承载的东西不会比那些长篇大论的小说少,我们读到的是一种诗意的感觉。在现代社会里,我们满眼阅读到的都是毫无技巧毫无新意,同时也让人毫无感觉,当然也毫无阅读趣味的小说,说这样的小说根本不能让我们感到读这样的文字到底是不是在浪费时间,笑过之后,哭过之后,还有什么东西给我们留下来呢?没有,根本就没有。现在是个优秀普遍被平庸取代的时代,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将世俗当作自己惟一的追求与目标,也许这才是那些人生活的根本。但是在另一些人的眼里,阅读小说不能够对他形成挑战,那么这样的小说就缺乏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由此可见,我们的生活中越来越缺少诗意了,这是许多人的悲哀,这也是许多人退出文学领域的理由,我们无可指责,但我们也有权力也有必要来捍卫这块已被占领殆尽的领土。乌青的小说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了诗意,也带来了快乐,我们还要等待什么呢?

惟有短小,才富诗意,这是我对乌青小说最客观的评价,所以我说他不仅为我们带来了新的阅读感受,同时也开创了一种新的写作方式。

有一次,乌青和我在网上讨论,他说,你的小说在语言上似乎是为了更接近内心,而我认为语言应该更接近语言本身。因为我们凭我们的内心?我怀疑一切内心。我几年前的写作也是和你差不多,但是后来我发现表面和细节就是一切。在小说的叙事上,我追求的是最质朴的细节的真实,更整体往往会显得很荒谬,这种真实的荒谬是我热爱的。后来他也希望我谈谈我的看法。我一直没有谈,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和乌青谈这个问题,因为我还是觉得这个东西无法确定,小说的语言到底是要表现内心,还是要“更接近语言本身”,可能乌青受到诗人韩东提出的“诗到语言为止”的观点的影响,当年的“非非”诗人们也是如此来遵循这种规则的。我读乌青的小说总能看到鲁尔福的影子,想必乌青也是非常喜欢这个作家的,尽管他的作品是那样的少,但可以说篇篇是精品,这是无可非议的,他已经得到了认可。鲁尔福对乌青的影响是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影响,这种影响来自于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心灵的交汇。捕捉生活中瞬间的细节是乌青小说的又一大特点,它们看起来是平淡无奇的,但是他运用这种日常生活化的语言表现日常生活化的状态让人耳目一新,其艺术旨趣也在那些消解的文字背后逐渐浮出水面。


苦涩的幽默

看乌青的小说,如果你不发笑的话,那简直就是一种自我的折磨。一次在大学的教室里,我看到了乌青的小说《有一天 第八节》,我笑得非常厉害,在教室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疯子,因为我的放声大笑给他们带来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这一点我无可否认。但是我无法克制住自己,我不知道乌青在写这些东西时是否也能把自己逗笑。

首先,他的小说语言已经接近了一种平和的状态,即语言表面的真实,这是乌青最为鲜明的立场。还有一点就是,他以一种游戏的姿态来面对他的小说写作,这是网络上“游戏文学”中最令人称道的一面,当然乌青的这种游戏文学并不是网络上纯粹的那种玩弄文字、玩弄深沉的小说,而是在其中渗透进了自己独特思考与体验性的真实的情调。

其次,乌青小说的幽默不仅只是体现在语言上,体现在人物之间的对话里以及独白里,它更是体现在了场景里,甚至体现在了作者笔下人物的行为举止里。《有一天。第五节》(《你爱不爱睡觉》)整篇充满了幽默的氛围,就从睡觉开始说起,乌青里特别爱睡觉,而小姜却要去酒吧喝酒,在酒吧里两个人又碰到了阿根廷人巴蒂,巴蒂这个更为幽默的人在碰到乌青和小姜后一心只想去唱卡拉OK,乌青不愿意去,因为他想回去睡觉,小姜也不愿意去,因为他想继续喝酒,但两个人最终都抹不开面子,便随着巴蒂去唱卡拉OK,巴蒂一个劲地只唱一首歌,那就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唱了一遍又一遍,而且自称唱得越来越有感觉了,乌青在这个过程中迫于无奈还睡了五分钟,最后乌青和小姜都感到没有什么意思了,于是便让巴蒂去找一个姑娘,巴蒂非常乐意地去找了一个,找回来的姑娘名叫若夏,若夏一进来就说要去电脑游戏CS,并一个劲地吵嚷着要去大家一起去玩,这场闹剧终竟还是没有结束,这是乌青一贯的做法。作品整篇都是滑稽可笑的,从“我”的无所事事开始,叙述中和小姜联系在了一起,接下来又加入了巴蒂,最后加入进了若夏,大家虽然都在一起玩,但谁都想玩自己的,又都希望别人能陪着自己玩。这种想接近都无法接近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调和的,所以大家也只能是在这种无法调和的矛盾状态下继续搞笑下去。这种迫于无奈的感觉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只是乌青将其描述得更加符合了现实与想象。

无奈有时就是苦涩的,乌青的小说作品中有很多的场景都是无奈的,一个人无所事事是无奈的,一个人的事情非常多也是无奈的,只是人们的活法不同而已,《三只螃蟹》也是写了三只螃蟹处于无奈境地中的那种尴尬状态,三个人分别变成了三只螃蟹,你也可以把他们看成卡夫卡笔下的大甲虫格力高利。这不是人的异化,而乌青写的就是自然状态下,人和动物具有同样的本能,它们也有报复的欲望。这是一则寓言,当然你也可以看作是一则神话,你更可以看作是对这个现实的一种经典的模拟。


本真的状态

有时候,我总觉得,乌青的小说在表现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我们普通人很少去挖掘,但是乌青却令人惊异地想到了许多人不曾想到过的生活细节。他不像许多小说家一样要么关注宏大叙事,要么关注自己内心里的那点隐秘的柔情,他经常会出其不意地从生活经验的反面出发来构思自己的小说情节,《往死里跑》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一个普普通通的抢劫事件在乌青笔下却有了一种寓言化的色彩,其间没有暴力,没有血腥,更没有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场面,它就像是一出滑稽戏,看了让人觉得每一个人都很可爱。这是小说所达到了效果,它没有高唱理想,只是很自然地描述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它需要我们用心去理解与沟通。

乌青的小说在描写生活状态的时候,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感性的思考,当然这种感性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对事物肤浅的认识,而是对生活状态的一种本真的体验,毫不虚伪。我觉得,仅此一点就足够了。我们的文学作品不需要高唱生活多么美好,前途多么光明,这不是文学作品需要承担的责任,我们只需要对读者负责都够了。《小王的手淫》这一篇小说我们以传统的小说标准很难界定它到底属于哪一种类型,初看完后甚至不知道乌青到底要给我们讲述什么,我们从中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很杂乱,很无聊,当然也很歇斯底里,很PUNK,不断地重复着没劲,其实这就是我们生活中最真实的一些东西,连普通的对话都是那么熟悉,或许这就像乌青自己所说的一样,只服从语言表面的真实。语言表面真实,我们所看到的也就是真实的。对乐队的采访,用DV拍下乐队的排练场景。小说里的幽默不时地通过乌青的描述或者人物之间的对话表现出来,虽然遗弃了一些东西,但是乌青对于生活中那些“无聊”事情的敏感是非常到位的。这其实也是一种艺术激情。

对于“有一天”系列小说,乌青本人就是想把它设计成一种对生活状态的描述性的文本,它就是对平平常常的每一天生活的最本真的描述与记录,我们的小说为什么就不能做到这样呢?我们应该毫不迟疑地拒绝一些诱惑,正是这些诱惑让我们的艺术鉴赏能力大大降低了,小说读者们如果只是一味地沉湎于故事,那么他应该去看《故事会》或者《故事大王》,那里面的故事我觉得比我们有些小说家写的强多了。小说有故事,但小说不是以讲故事为根本,否则那不能叫小说,而只能叫故事。乌青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所以他的小说都有故事,但都不是把故事当作惟一。我们从中看到了我们自己曾经经历或生活过的影子,这是最重要的。


神秘的魔幻

追溯到远古时代,一个人的想象力可以天马行空地驰骋于任何领域,这也是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所应该拥有的想象力,乌青在他的小说《我碰到一个女孩,她说她22岁》就是他对自己想象力的一次绝好的挑战与锻炼,一个22岁的女孩说她已经活了200年了,她的理由就是:岁数和生活的时间是不相等的,在过去的200年里,我只是偶然才长一两岁。是偶然的。前100年我一直是一岁,后100年我长了21岁。就这样。在我们看来,这就像是在呓语一样,但是在乌青笔下却成了无法逃避的事实,它的确就是那样。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说它是错误的,错误的只是我们自己的想象力。

《近代历史》同样也是关于个人生存状态的故事,其中的魔幻性也显示了乌青作为一个小说家所应有的那种“破坏的能力”,一个人靠“卖香屁”来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而且过得还非常富足。这一点是让许多人意想不到的,一个香屁大师从苦难走向富裕,又从富裕走向苦难,当然这最后的苦难就是生命的终结。这一过程很普通,但是靠卖屁为生还是非常新鲜的事情,它是一部乌青为我们创造的近代野史,那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关于屁的历史。这是一种绝对搞笑的幽默,但里面也充满了人物与人物之间情感的张力。

其实,魔幻让一个小说家无法自恋,深陷于一种想象力无法自拔,那么事情就变得非常富有特点,并且释放出更多的激情与体验,这是令人称道之处,我们更是无法抵制。在乌青具有游戏性的魔幻小说《三只螃蟹》里,那种动物本能的弱肉强食的排斥与适者生存的法则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只动物,哪怕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的境况也是我们这个世界里所应该得到关心和安慰的,这一点不光是小说家,即使就是一个普通的人也能够做到。悲悯之心任何人都是有的,只不过是程度大小不同而已,尤其是作为一个小说家,其悲悯之心与其他人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乌青在他所有的带有魔幻色彩的小说里都贯注着一股生气与活力,它们具有那种魔幻小说天然的亲合力,这是有意义的一种对于小说创作的另一方面的尝试,对于这一点我们有所期待。

《有乌龟卖的巷子》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并属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范畴,但是它对于一个人的艰难的处境描述得非常具有魔幻色彩,一个出差的人来到巷子,从贫穷到落魄,从落魄到乞丐,从乞丐到死亡,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历程。我觉得有一句讲得非常好,说是一个人生活于一片人性的荒漠中,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他人的生存选择,这句话用在乌青描述的这个出差人的身上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游戏的姿态

乌青是一个爱想象的人,也是一个爱鼓捣的人,所以在他的小说里,我们常常看到的就是游戏的成份特别重。这与乌青有关,当然也与这个互联网时代有关。文学一旦与网络结下了缘,这种游戏的成分是不可避免的,它会成全我们的小说,让它能在一种自由的氛围里生存或者灭亡。游戏需要有自由的精神,也即要放弃那些所谓的崇高与悲悯,放弃道德承担与灵魂意识。所有关于良心、责任等意识形态的沉重的话语方式都应该放弃,这样做到彻底的游戏思考,然而其独到之外也随之彰显了出来。

幽默,是乌青在生活与创作中无法分离隔舍不断的契机,那种幽默感很强的搞笑之作也许就是乌青的游戏之作,但他绝大部分作品都是很搞笑的,似乎都是在梦境中发生的一些离奇的故事。这些故事带着我们回到了现实,让我们在文字的欢愉中体会梦幻的乐趣。在乌青的游戏里,我们时而会捧腹大笑,时而会忍俊不禁,有时也会沉思良久,为他的叙述而暗自叫绝。《三只螃蟹》中三个人分别变成了三只螃蟹,在螃蟹的家族中依然还有报复的仇恨与等级森严的制度,俨然一个有组织的社会。其实这也是人类社会的状态,只不过乌青将其用动物社会的形式表达了出来,三只螃蟹打了不属于自己种类的一只螃蟹,这只螃蟹挨了打,觉得吃了大亏。在三只螃蟹不注意时,那只被打的螃蟹回去搬来了大部队,要对自己的耻辱进行洗刷,以挽回失去的面子和尊严。一场报复之战即将开始了。适者生存,这条法则不仅适用于人类社会,其实对于动物种族和群体来说同样也是适用的,任何生物或许都有报复心理,螃蟹也不例外。如果是三个人这样做的话,这篇小说都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是换了三只螃蟹,那么这篇小说就不一样了,它就呈现出了有趣的一面。动物例人化,这样的事我们可能是在寓言说经常看到,所以乌青的这篇游戏之作也就同样具备了寓言化的色彩。

如果说《三只螃蟹》还不是彻底的游戏之作的,《3007谋杀案》无疑就是一篇不折扣的游戏之作了,首先从题目上看,既然是一件谋杀案,肯定就具有侦探色彩,破案的过程也就是小说的形成过程,在破案的过程,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层出不穷,所以游戏色彩自然而然地就表现出来了。这是一出极其荒唐的谋杀案,它只能说明乌青在编故事的同时,也在将自己的小说理念编进去,然后引起人们发笑,也引起更多的人多向度的思考。游戏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愉悦还是痛苦,只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境与精神空间不一样罢了。所以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就不一样了。《你爱不爱睡觉》、《我为什么要好端端的跑去对一个几乎不大熟悉的女生说我不爱你》等小说都可以说是游戏之作,只不过它们有的游戏成分重一些,而有的游戏成分轻一些罢了。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只是领悟的方式不同。所以,这一点游戏性是不言而喻的。

乌青以一种游戏的姿态创作小说,本身就是在对小说作浅显的处理,让小说有趣,从而更贴近读者,所以他的游戏小说好读,好看,让人看了之后时刻都有一种愉悦的感觉。我觉得乌青的小说具有了这一点物征也就足够了。别无其它。

如果乌青不写诗歌和小说,他没有走上文学道路,我想他也仍然会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而一旦他走上了文学这条道路后,他变得更加有趣了。或许文学本身是无趣的,但是乌青将文学变得非常有趣,这一点我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