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制作访谈录
 


《海鲜》故事
(文/张亚璇)

小梅,二十一岁,来自河南,在北京做小姐已经三年。由于和男朋友闹矛盾,她一时想不开,只身来到北戴河准备自杀。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临近春节,北戴河银装素裹,游客稀少。小梅在一家非常安静的旅馆住了下来,去意彷徨。
一次意外事件使当地的警察邓某来到了小梅所住的旅馆。他注意上了小梅,发现了她的自杀倾向,也一眼认出她小姐的身份。他请小梅在海边的小餐馆吃海鲜,劝说她改变主意。但是小梅走开了。当天晚上,小梅来到另一家旅馆换了个名字登记入住。就在她换上婚纱准备吞下安眠药时,警察邓某又出现了。邓某继续劝说她别干傻事。小梅否认她的自杀企图,并请邓某离开她的房间。邓某忽生歹念,强奸了小梅。
第二天早晨邓某开着借来的私家车,带着小梅四处游览和吃海鲜。他还在想用他的方式使小梅打消自杀的念头。小梅抓住一个机会逃脱了。入夜以后,她怕邓某再次发现,没敢在旅馆入住,而是在一个通宵营业的录像厅里缩了一夜。天亮以后,她搭了一辆巴士去山海关,想到山海关去自杀。没想到邓某再次尾随而至。小梅忍无可忍,和邓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其结果竟是邓某带着小梅在山海关吃了一顿海鲜,然后一起回北戴河。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邓某又把小梅带到秦始皇求仙入海处去玩,希望她能学学古人,珍惜生命。两个人对对方的态度都在不断改变。邓某甚至萌生了帮助小梅改变生活的想法。仍然郁郁寡欢的小梅对邓某也有了一些信任。 但是这一切非常短暂。小梅失手开枪打死了邓某。杀了警察的小梅奇迹般地镇定下来,果断地伪造了现场,连夜逃回了北京,继续她的妓女生涯。
 


《海鲜》
THOUGHT DANCE ENTERTAINMENT LTD.出品
朱文工作室制作
主演:金子 成太生
策划:吴文光
制片:牟森
录音:高应
美工:高建新
摄影:刘勇宏
编剧/监制/导演/剪接:朱文

关于朱文
朱文,1967年12月生于福建泉州。1989年毕业于东南大学动力系。1994年辞职,自由作家。
主要作品有:《他们不得不从河堤上走回去》(诗集)
《我爱美元》(小说集)
《达马的语气》(小说集)
《弟弟的演奏》(小说集)
《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小说集)
《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长篇小说) 编剧作品有:《巫山云雨》、《回家过年》、《海南,海南》
《海鲜》为朱文独立执导的第一部影片,获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奖”、23届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奖。



朱文访谈:拍电影是我的人生实践
(访问/张献民)

张: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的小说里面最适合做成电影的是《三生修得同船渡》,但《海鲜》是一个新写的东西……
朱:我记不清是不是说过这话。当时写小说不是为了拍电影,它是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完成了,因为你在写那篇东西的时候,在写的过程中,吸引你的东西你已经充分地和它遭遇,如果再去做它,就不够兴奋。不拍自己的小说,完全是为了顾及自己做事情的热情。
张:《海鲜》是临时写的?
朱:是临时写的,很简单的一个东西。有一次我在淡季去北戴河,在那里我有了最初的灵感。当时还没有决定拍电影。当我决定拍电影的时候,就想为什么不到那个地方去拍呢? 张:吸引你的这点东西是什么?
朱:最简单的一些感触,来自于身体。当时因为是淡季,没有人,一个空城,你看到的海是特别孤独的海,你心里的感受特别清晰又特别丰富。补充说一点,我为什么对《海鲜》特别感兴趣?还有一个语言问题。我特别喜欢“海鲜”这个词,在中文里面“鲜”就是“鱼”和“羊”。我最早做的那个海报是一个大海背景,画面中央有一头公羊,嘴里叼了一条鱼。特别具体,又有点超现实的味道。
张:你觉得拍摄的过程像什么?因为很多人在一起,你要面对演员,面对摄影师……
朱:像什么?像拍电影吧。我觉得地下电影有一点不爽,就是这个过程当中有时你得藏头掖尾,感觉像做贼。幸好这个戏没什么大场景,如果要拍一场兴师动众的大场景的话,这种做贼的心态可能就会影响到拍摄。当然也有可能照样能拍好,那是因为做贼已经做惯了。 张:不单是地下的环境,就一部电影而言,你即使用DV拍,可能比用胶片剧组小一些,但仍然是一堆人。在这之前,你可能更习惯一个人的工作状态。
朱:这个我已经端正过来了。拍电影说大了对我来讲是一个重要的人生实践。因为以前那么多年的写作方式已经把我变得过于个人,我认识到它的局限性,觉得它有一点危害健康的意思。一个人必须和他人保持一个正常的、积极的接触。在这个意义上,去拍电影对我以往而言是一个必要的反动。 张:跟在一个单位像吗?
朱:不太一样。剧组的构成可能跟单位有点像。硬要和我以前的工厂生活相比的话,可以说我以前是在工厂上班,而我现在是厂长(笑)。
张:你觉得自己能胜任这个厂长?因为你已经自居为一个电影人了。
朱:我有这个自信,没问题。“自居为电影人”,那是跟朋友开玩笑,因为他们还在跟我谈文学,用各种方式劝我重新写小说,而我觉得写东西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
张:拍过这个电影之后,你的写作行为在事实上是不是跟以前有很大的差别?
朱:有差别,但是不是很大,不清楚。我所理解的“写作”并不局限于文学作品的写作,不局限于“写”这个动作。
张: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谈电影和写作行为,那你是不是从电影中获得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快感?你刚才说的一直是人际关系。
朱:不可能完全不同。就像和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但是得到的可能是相似的快感,甚至是相同的快感。个人对快感的理解、认识也不一样。有的人也许不寻求快感。
张:那你呢?
朱:我已经对快感不太重视。或者说用“快感”来经验我的创作没法准确。我肯定不是为了寻找完全不同的快感而去拍电影的。很简单,我希望自己一直能有一个轻松的心态,去做各种有兴趣的事情。作家也好,导演也好,我不认同任何一种身份。 张:那比如说是个男人呢?
朱:这个是生理事实,还不是身份。我是一男人,这点我只好同意。“作家”和“男人”它们不可同日而语。
张:如果你其他的小说有人要拍,你会不会觉得DV更合适,尤其是拍了《海鲜》之后?
朱:我觉得DV现在有一点像卡拉OK,大家有点过于为DV这个词所激动了。要深究下去,一个故事是不是适合用DV这个方式拍,应该推敲。同时,同样用DV,也有不同的用法。我的小说,我觉得不一定。DV方式确实有它的长处,尤其是在中国的制作环境里,它肯定会成为一个革命性的技术手段。 张:那你写《海鲜》的时候考虑到这个方式了吗?
朱:考虑到了。刚开始做的时候,没有剧本,只有一个想法。在我等待、寻找一个故事的同时,也一直在做试拍。为了拍摄《海鲜》,从一开始到结束,我们总共用掉了3000分钟以上的带子。还有就是钱,再加上这个题材本身的问题,它在要求一种灵活机动的、讲究效率的工作方式,等等。种种因素决定了最后的制作方式。
张:这样做是不是也为了对DV了解得更多一点?
朱:对我个人有这样的成分,但对作品本身不是。我对DV了解很少,实际上做完以后,我也不觉得自己多了多少了解。 张:那这些场景和细节是不是也考虑到了DV的可能性与不可能性?
朱:对。
张:《海鲜》已经做完了,到现在你对小的录像格式有什么失望的地方?
朱:没有。因为做之前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录像画质也是我需要的。有一点没想到,就是当我在大影院看时,发现影片最终呈现的各方面技术素质比我预计的好。
我觉得转胶还是迫不得已,转胶还不能说是DV方式。因为发行渠道、影院的放映条件等,完全还是胶片电影的模式,你转胶以后才能进入电影市场。如果有一整套很成熟的DV电影的系统,那就没有必要转胶了。
张:你转胶不是因为胶片比DV更高级?
朱:没有没有,哪有什么高级不高级,都是中性的。
张:有人讲所有的拍摄行动都是男性话语,因为拿着那样的东西,多少对别人有点侵犯,如果我用类似的说法,问DV有没有阶级性?
朱:我刚才说到DV现在有一点像卡拉OK,卡拉OK有没有阶级性?这个事情其实不在于你用什么方式做,而在于最终拿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一个地主拿着DV,他还是地主,但一个农民拿着DV,他千万别觉得自己是地主,他还是一个农民。DV它就像以前超8运动什么的一样,没有DV神话。以人为本嘛。
张:有年轻一点的女性拍DV,她觉得DV是对女性的解放,因为在拍摄这个行为上使得男性和女性平等了。
朱:(笑)你拿一个东西就觉得有一个鸡巴。它不是鸡巴,仅仅是像鸡巴而已。
张:和比你更年轻的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以从性的角度理解这个问题,有一种感觉是对那些更加年轻的作者来说,如果他们的作品涉及性的问题,性相对平淡和日常化,而不再是一个手段。
朱:我想你这里的“年轻”指的是年龄。和比我更年轻的人相处,很普通吧,我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一个人会跟各个年龄层的人相处,在相处中年龄不是突出的问题。至于后一点我觉得是陈词滥调。性在一个人作品中的位置和作用,就像性在一个人生活中的一样,是丰富、多变的,不是那么容易归纳的。 张: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发布自己的作品你会觉得最有兴趣?你认为最有意思的观众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朱:在国内吧。最有意思的观众?不知道。
张:是否关心扩大观众面的问题?
朱:关心,但是不操心。
张:我在人大做讲座,有人提问,说现在朱文和孟京辉这样的人都来拍电影了,你有什么看法,面对这样的问题你会给他什么答复?
朱:以前中国电影是一种特别不健康的气氛,是一种特权。其实我觉得艺术首先是业余的。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就像写东西,这是一个最基本的认识。
张:你说身份不重要,但肯定有事情是你下一件要做的。你是继续拍呢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
朱:目前肯定还是继续拍,因为对这个事情还有热情。
我还没有具体的计划,跟拍第一个一样,也是耗呗,哪一天觉得这种冲动足够强烈了,我就开始着手做这个事情。
张:即使没有职业定义,有阶级定义的话,你把自己定义在什么地方?
朱:什么阶级……,我肯定是无产阶级啦。做一个无产阶级多好,既轻松又愉快。
张: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想不想做一些人的代言人,实际上你是一些人的代言人,如果非要问这个问题的话,你最有可能是哪些人的代言人?
朱:我不知道。我以前写东西就拒绝这个问题。
张:你有信仰吗?
朱:这个问题!我没有信仰。
张:你对宗教感兴趣吗?
朱:感兴趣。是内心的需要。那种形式上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