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片女主角
作者:杜撰

天很快就黑了,我打开电视,一边看杂志,一边等短信。下午在“非主流专卖”,得知林黛玉也在这城里。我想见她一面,但又不想对她说我想见你,就发短信问她有没有时间。她回了短信,说她和朋友在一起,很忙。从下午到现在,短信来回发了十多条,林黛玉最终约我在南单商场门前见面。我十分钟后到,她最后后一条短信这样说。我收到这条后就匆忙乘电梯下楼,步行往南单商场赶过去。
南单商场正门前行人不少,还有些人坐在铜雕旁边乘凉。我一边挖掘林黛玉留在我脑中的形象一边左顾右盼找长得像她的女人,没找到,倒是见到别的美女站在商场门口等人。我在正门前边东张西望来回走,看街边经过的出租车,看商场前经过的女人,看拿在手中的手机。后来,林黛玉出现了,她一出现,我就看到她的一身黑衣。我迎上去,看到她左边的肩膀到整个左臂是都裸露的。再近一点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和处理得有些卷黄的长发。
走这边吧,她似乎刚站稳就转了一下身体,对我说。我说好,就跟她向南边的大街走去。路上她看我一眼,说你的头发长长了。我说是啊,时间这么久。然后我就想起来,我剃光的头发已经是第三次长长了,但我没有告诉她这个,只是跟着她匆匆赶路,因为之前她在短信中说半小时后她就要回家。我对她说,你的头发没以前长了。她说,剪了一下。时停时续的说话中,我注意到她的语调带有明显的港台腔,就对她说,你的口音像港台的。她有些得意地告诉我,刚才出租车司机以为她是香港人。那他有没有以为你有香港脚呢,我很想这样问问她,但最终忍住没问。
经过一家店铺时,林黛玉突然停住,等我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抓在了门上的金属把手。这就是白沙瓦,她说。我抬头找招牌,霓虹灯管弯成的三个粉红的字果然是“白沙瓦”。等我再看林黛玉,她已经推开了门,我只好跟着她进去。
白沙瓦是个西餐酒吧之类的地方,空间狭小,光线黑暗。看着林黛玉在里面轻车熟路找座的样子,我想她肯定来过这里不止一次。酒吧左边的通道没有其他客人在座,黑古隆咚的包厢也没开灯,林黛玉走进去又返身出来,走到右边有客人的通道,选了最外边的小桌坐下来。我一直跟着她,直到坐在她对面,才发现眼前的小木桌只能坐两个人。
翻了好一阵酒水单,林黛玉点了一种名字稀奇古怪的奶茶。我要了国产啤酒,倒在小玻璃杯中喝。等我喝到第三杯时,她的奶茶上来了,是咖啡色的。我放慢了喝酒的速度,因为白天我已经喝了不少,还有个原因,就是在林黛玉买单后,我看到她捏着她新款的钱包说,我现在穷死了。
我问林黛玉,你不是做平面设计有收入吗。她说已经不做了,合作伙伴没时间挣钱。我看到她的手机也是新款的,她不停地在用它回短信。我拿过来看了看,是个日本牌子。你那个红色的手机呢,我找到话题似的问她。她说这是我换的第三个手机了。你这样不停地发短信,大姆指会不会摁掉,我夸张地问她,她笑了一下,说不会。她问我见到她什么感觉,我知道她问的是这次见面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我喝了一口酒,略微一想,看着她说,你像个演员,像个成熟女人。看得出她很喜欢被人这样说,她绽出很开心的笑容轻晃着身体高兴了一会儿,又抓过桌上的手机开始回短信。她手机设的短信铃声是振动,每次来短信,手机就在桌面的玻璃上剧烈地“嗡”一下,好几次吓到了我。
小瓶的啤酒很快就接近了瓶底,我知道喝它的速度再慢它也会见底。我开始诱导林黛玉,想让她说说她的珊地国之行。终于,在邻桌一帮客人的嘈杂声和酒吧滥俗的英文歌中,我听到了一些她在邻国的情况。旅游签证只要交钱就能签到,她说。我做翻译用挣到一些珊地国的钱,她说。在首都我认识了珊地国国王儿子的朋友和英国的绅士,她说。反政府武装在离首都很远的地方,她说。她说到她在首都及其两座卫星城的夜生活,宴会,酒吧,总是很晚才开始,总是持续到天亮。她说她在那里感觉很放松像在西方国家没有了在国内始终紧绷着的感觉,说到这儿她耸起双肩向右侧了一下身体,做了一个紧绷着的样子。
我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回到回忆时走神的表情,时而移动目光,看着她完整裸露的那个肩膀,没有胸罩带子。我禁不住想她有没有戴胸罩,进而开始想象,她的小乳房,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桌边墙上昏黄壁灯之外的昏暗里,我看到她裸露的侧肩突然发出一道明亮的光。我被这道光线深深吸引,悄悄变换角度仔细观察,原来是她的肌肤正在反射从酒吧门口照过来的一束暗黄的灯光。直到她换了坐姿,那幽暗中道神彩熠熠的光线才消失。你怎么没带点大麻回来呢,我玩弄着空了的小玻璃杯有些失望地对她说,上流社会的人们也用大麻的。
没看时间,但我肯定已经过了半小时。当我和林黛玉走出“白沙瓦”,发现外面下雨了。稀疏的灯光中漏雨的街上,林黛玉又问我这次见到她什么感觉,我还是说她像个成熟女人了,于是她再次露出可爱的牙齿得意而开心的笑了。雨滴慢慢密集起来,我问她,你冷吗。没听到她怎么回答,我就开始想象雨滴是怎样落在她的肩膀和胳膊上的。我还想到,她在酒吧里对我说的,我正在拍戏,我可以很快就哭出来。
在车灯照出的雨中过街,一直往南走,灯光越来越少,穿过铁路下的隧洞,山已经近在眼前。林黛玉停在路边的铁栅门边,说到了。我环顾四周观察了一下地形,对她说,好的,你快回吧。她对我说,开心点啊。挺开心的,我告诉她。她说,有机会再见吧。我说,嗯,但愿吧。她进了铁栅门,我看到她走过雨滴飘湿的水泥地,向一座楼的某个门洞走去。我转身往回走,听到前面一列货车沉闷地开过。当我拐过一个漆黑的路口,一条陌生的长街亮着两排老式的白色路灯伸向不明的远方。我看清街边一道长长的砖墙,像路灯一样漫长地延伸着,发出灰色的光。左右没有那个隧洞,我突然明白我走错了路。
从厕所出来,我看到马超和悟空已经坐到了不远处的冷饮摊上。厕所和冷饮摊都在河边上,多亏马超指点,我及时找到了厕所,接下来我想找个啤酒摊坐一坐。但是天已经凉了,今天还是阴天,河边找不到一眼望不到边的成规模的啤酒摊,也许它们早就被城管给收拾了。
冷饮摊除了冰柜和玻璃烟橱,只有两张塑料小圆桌围着几把塑料椅,没其他人。坐到塑料椅上时,我感到屁股有点凉。马超问我喝什么,我说啤酒,然后很奇怪地看到他和悟空手中的饮料瓶,绿茶和鲜橙多,心说怎么堕落成这样了这两家伙。女老板问我要什么啤酒,我说五泉,纯五泉,不带小麦的不要冰的。女老板说没五泉只有黄河。我走到她所在的冰柜旁边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酒捆中真没有五泉。那就黄河吧金黄河,我对她说,顺便要了一盒软海洋。
回到桌上,悟空递给我一支阿诗玛。我问他怎么还有这种过气的名牌烟,他说是送的。我想起昨晚就想问他这个问题。昨天夜里12点,当我摸黑在鸭滩找到马超家时,悟空就躺在客厅的三人沙发和一堆从“非主流专卖”拿来的VCD中间,抽着另一个牌子的过气名烟等我到来。早晨我在马超卧室的双人床上醒过来,为窗帘后面的天再次亮了而感到痛苦不安的时候,他就进来开了电脑开始勤奋地看起一部关于罗马的黑白片。
女老板拿来啤酒和套着杯托的塑料杯。我自己倒上,等泡沫下去一点,喝一口,感觉秋天,凉。前几天去“非主流”,悟空夹着烟一边抽一边甩着烟灰对我的马超说,遇见了几个人,说他们正在拍一个电影,要拿到国外去参展。是DV吧,我问。对,哪儿有胶片呀,悟空说,他们说女主角刚一个人从西藏回来的。剧本是怎么搞的,马超问悟空。剧本是导演自己写的,悟空说,是讲一个女孩小时候受过刺激,有心理障碍,不断找男人滥交,后来遇到一个,刚感觉有爱的,男的就被车撞死了。悟空三言两语就讲完了他听来的剧情,末了说一句,靠,这不是韩国偶像剧嘛。
我问悟空,马超那个小话剧你导得怎么样了。悟空说演员,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找从西藏回来的嘛,又冒出一个朝圣的,我对悟空说。马超问悟空,你没找潘金莲吗,她去过西藏。悟空说,我不知道她去过。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是夏天,潘金莲和她那个不怎么爱她的男朋友第n次吵架后,一个人去了西藏,我是在她从格尔木打给我的电话里知道的。电话中她的口气像是在跟我决别,说她决心离开他,说她要去西藏。我握着手机哆嗦并张口结舌地跟她说了很多诸如想开点啊别干傻事啊之类的废话,而满脑子转动的却只有一句,她要找死!两个月后,潘金莲出现在我面前,不无炫耀地对我说,我赶上了他们的雪顿节。当然,她出现在我面前之前,已经回到了他那个男朋友的床上。马超怎么知道这个事,我刚想开口问他,却突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用塑料杯喝啤酒,总感觉是在喝泡沫。喝完一瓶,马超问我还要吗,我看到他手中的鲜橙多还剩小半瓶,说不了,你不是下午还要上班吗,咱们走吧。
雨下到天亮,到上午还在下。我扣好包上的两个木扣子,护好里面的书,出门到街上。街上雨水横流,刚洗过的脚又被车轮荡起的积水洗了几遍。打车快到汽车南站时,前面堵了好多车,想想还剩下半站路,我告诉司机我从这儿下吧,走过去。下车走到前面,才看清是铁路道口在等火车。我站在道口旁值班室的屋檐下,一边避雨一边等,直到一列客货混杂的火车向西开去。走到南站,一辆空调大巴刚好开出站门,我抬了一下手臂,一个人追跑着过来,问我走不走。大巴减速,开了门。那人说,快上,我上去,一直走到车厢后面,发现一个空座,还是靠窗的。正要进去坐时,发现还是有人,原来是一个女的俯身趴在临座的男的怀中。
让我快上的那人拿来一个小马扎,我把马扎放在车厢最后面的走道上,摸索着坐下。大巴一直往前开,没有再停。我感觉到外套在慢慢变干,想到马超、悟空、林黛玉还在原地,而潘金莲将离我越来越近,感觉坐马扎也不算难受。车窗上雾汽越来越厚,一路雨,好多车翻倒在路边。过了很久,我坐在低处迷迷糊糊醒过来,突然害怕满车的陌生人全部暴怒着站起来把我痛扁一顿。

2004/10/3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