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路上的往事
作者:张浩民


1
淮河的一条支流流进黄海,被称为灌河,传说二郎神杨戬驻扎此处(再往北去一点就是花果山)。
灌河河畔有一个县叫响水,据闻明朝时期这里的水日夜潺潺流淌,夜闻水流声不绝于耳,久而得名响水。 
响水县城不大商业街却极多,或者说,县城的街道都是围绕着商业问题而建。所有的行人顶多两种,要么是有事的,来去匆匆,目视前方,要么就是顾前瞻后,四处张望,后者必定就是购物的。
目睹这种情况的商贩子马上就会叫卖起来。
大削价啦,幸福路拆迁大削价啦!
清货啦清货啦。
这条叫幸福路的门面虽多却不大,一家一户紧挨着,每家只有一层的小屋,连门都是木板组装的,很简陋,但是地处市中心,所以生意极好,而且紧挨的人家少有同行的,同行是冤家,这是这里人经常挂在嘴上的话。
路显得很窄,路上还有不断的吆喝声,两边的通水道前积满了黑水,除了行人就是自行车不断的经过,偶尔还有一辆轿车开过,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流氓开着摩托跑车从人群中疯狂地左冲右突,杀出一条血路。
马达的声音常常吸引着中学生金杆兴奋的目光。他觉得那个英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金杆的家是卖毛线的,少有同行。旁边左边的小吕家是卖衣服的,右边的王叔叔家则是卖鞋的。对面大多是卖裤子,卖衬衫的,一直到街那头才有一家卖毛线的。
金杆的妈妈整天在门市上织毛线,她善于编织一些配套的毛线帽子围巾,而且很受欢迎,往往是昨天织好的东西今天卖完,这样响水城很快流行起了一阵毛线装饰。那是我发明的。金杆的妈妈经常炫耀着说。
到了盛夏快结束的时候,金杆家的毛线店开了正好两年了,同时金杆的毛线衣也堪称一绝了。马海毛,金丝毛,你只要想得到的毛线衣,金杆都有,有一次冬天,金杆上学的时候穿了六件毛衣在身上,同学们都惊叹不已。
同时今年秋天也是幸福路该拆迁的时候了,这儿将改建成更大的商业区,一条街上的所有商贩都得搬走。
这对于商贩来说无疑是最后的一笔生意。不论下面乡村还是邻县的人们,都知道幸福路要拆迁了,于是这儿一个暑假都显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使得本来就不大的街道更加拥挤了。狡猾的商贩们在常熟一带疯狂地批发便宜货,然后拿到街上摆摊。
大削价啦。
幸福路拆迁大削价啦。
街道两侧的屋檐都是绿色的塑料建成,所以每次下雨的时候敲打在屋顶淅沥哗啦,像一首歌。金杆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了,因为阴天买衣服的人就少了。父亲常年不在家,街上人一多,不仅母亲忙,自己也要跟着忙,连吃饭都得在街上吃,金杆不想让同学看见他家是卖毛线的,尤其是晴瑶。
晴瑶是学校的大美女,金杆说,她就坐我旁边,穿漂亮的红衣服。
那你怎么不搞她?听说的人都问他。
我才不哩,金杆很不屑道,她说她喜欢我,但我没要她,我嫌她说话声音太小了。
这叫什么话。声音小就不要了,金杆你真牛。
金杆,我去买盒饭,你给我看着店。
母亲说完这句话就出门了。金杆觉得很烦,又是吃盒饭,就不能让我回家吃。
金杆看见母亲冒着雨和对门的刘阿姨笑着说了些什么,他假装镇定地走到钱盒边,打开钱盖,把手伸进去掏了一张钞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嘿,金杆,你偷钱。
金杆吓了一跳,看见卖鞋的王叔叔站在门口。
我告诉你妈。
别,我没偷钱,我只是拿几块钱买东西吃,真的。金杆辩解。
哈哈,王叔叔笑了起来,放心吧,不会告诉你妈的。
金杆看着王叔叔的背影骂了一句,妈的X,关你什么鸟事。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女人,用口罩包着脸,帽子把头盖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大包。金杆擦了一下鼻子问,买毛线吗?
有没有绿颜色的马海毛?女人问。
金杆找了一圈,在里屋的底下翻到了一小捆,拿了出来。
女人接过绿马海毛看了看,说,质料不好。
好,怎么不好。金杆说。
算了,不要了,女人说,我到别的地方看看。
你要在别的地方看见比我家更好的质料,我头给你。金杆学母亲的话说。看看再说吧。女人出了门。
金杆又骂了一句,妈的,不买问什么,买不起就不问。
2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金杆想想自己今天已经骂了三个人了,刚才对面的刘阿姨来讲黄色笑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骂了她一句。
刘阿姨讲完笑话又讲了一个谜语:
小小东西七寸长
一头有毛一头光
插进以后沙沙响
拔出以后冒白浆
金杆听完以后差点把饭喷了出来。金杆的妈瞪了金杆一眼,但还是止不住脸上的微笑,骂了小刘一句,当小孩说这个东西干吗?
你猜噢,你要是把谜底说出来我就买冰水给你家金杆。刘阿姨的话使金杆一振,随即说道,这个谁不知道,是男的下面那个呗。
死小鬼,轮到你说这些脏话。金杆的妈骂道。
不对。刘阿姨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对?金杆不解道,那是什么?
牙刷呗。刘阿姨故作惊奇道,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脑子里倒不正经。 他妈的。金杆心里骂了她一句。
他妈的。刘阿姨忽然也说了一句,金杆一惊,抬头看了看刘阿姨。
我昨天卖了一千,结果发现衣服被偷了五件。刘阿姨怒道。 
啊?母亲惊讶道,又被偷了?隔壁各家都被偷过,好像就我家没被偷过。 我要是逮到要把他朝死里打,恨死我了!刘阿姨说。
金杆第五次骂人是在一个小时后,那时雨已经停了。金杆的妈大叫道,金杆,金杆,这边有一捆红的马海毛哪去了?
我不知道啊,金杆看着母亲说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金杆的妈脸色难看。
我真不知道。金杆显得委屈。
我去买饭的时候明明在这,怎么现在就没了?
我哪晓得。我又没拿。
有谁来过?
王叔叔,还有…… 
谁?
一个女的。金杆忽然想起来那个女的在外面的时候,他进里屋拿绿色马海毛的情景,立即害怕起来,不得了,肯定是那个女的偷的,我记得她有一只大包,他妈的。
金杆这么想着的时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金杆的妈这时从他口袋翻出十块钱来。
你说,你是不是把毛线卖了钱没给我?
不是,金杆刚要辩解,母亲的巴掌伸了过来,金杆拔腿就跑。
你有种别回头。金杆的妈怒不可遏。
3
金杆晚上没回家,坐在幸福路口抽烟。幸福路口是个闹市区,这里小吃特别多,是晚上情侣、一家人出入的好地方,金杆就坐在桅杆上抽着烟,和小春说着笑话。偶尔大胆地吹着口哨。
你看那女的屁股多大,金杆对小春说。
小春非常羡慕金杆的女人缘,在他看来,金杆是个玩女人的高手,大概他和晴瑶还有一腿呢。
一提到晴瑶,金杆眼里发光,对小春说道,我那天晚上睡她家的,她妈不在家,我就脱她衣服,她一开始还不愿意呢,后来到底让我玩了。
真的,小春合不上嘴,问,她奶子大不大?
大,但是我不敢用劲捏,她喊疼。金杆一脸快乐。
她给你玩的时候是处女吗?小春的眼睛发愣。
肯定是了,金杆说道,要不是的话我非杀了她。
小春又一次流露出敬畏的神色。他假想着那天晚上在晴瑶的家,金杆和晴瑶在床上做爱的情景,金杆肯定像个野兽,晴瑶半推半就,闭着眼睛呻吟,旁边还有一堆晴瑶好看的红衣裳,红内衣,内裤乳罩,和金杆的毛衣。
小春这样想着,下面不觉硬了起来,和他的表情一样。
这时金杆踢了他一脚,骂道,想什么呢,我告诉你,不许说,不然我不饶你。
行,小春爽快道,我谁也不说,说是孙子。对了,她淌血多不多。
你贱不贱,金杆骂道,尽问这些事,你自己不能去搞一个。
后来一个秋天的晚上,小春真的搞了一个,是他邻居家的女孩,才9岁。金杆后来假想起小春被押上警车时的眼神时,内心惶恐不安。
但是金杆自己知道那天的事是骗小春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谁知道他会干这种傻事。 
4
阳光照在幸福路上,人来人往对金杆的妈也是一种幸福。
金杆不情愿地跟着母亲坐在大街上,看着行人的目光吆喝着。
削价啦,便宜的毛线,十块钱三捆,十块钱三捆,全城最低价。金杆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母亲头上戴着太阳帽,这也难以保护她已经晒伤的皮肤。金杆觉得自己也被晒黑了,这要是被晴瑶看见了怎么好?
隔壁的王叔叔和一个男的不知道为什么事吵了起来,两人骂得就快动手了,但是没人管他们,大家都忙着自己的生意,对面刘阿姨吆喝的声音最大,大削价啦!大削价啦!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啦!
农村人,城里人,凡是在这里的人都吵得很,似乎没有人喜欢安静,这里的吵闹拉动着钱和商品的交易。
这时金杆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非常熟悉,一个红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此刻正站在刘阿姨的摊前,金杆定睛打量了一番。
肯定是晴瑶。不好,这个女的,怎么逛街来了。金杆想着便往里屋跑。 
金杆你干什么,出来帮忙。金杆的妈喊道。
金杆不情愿地又坐回到了摊子前。余光发现红裙子走了过来,不好,怎么办。
无奈之下,金杆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我家不就是卖毛线么,也不算丢人。金杆想。 
金杆的余光发现晴瑶站到了他的摊前,但是他故意视而不见,眼睛直朝王叔叔吵架那边看。
喂。
金杆知道是晴瑶在喊他,但是他依然镇定地看着隔壁的吵架场景。
金杆。
这回掩饰不了了,金杆假装惊奇万分地掉过头。
咦,方晴瑶,怎么是你?金杆道。
你家开毛线店啊。晴瑶的声音还是那么小。
啊。金杆斜着眼看见母亲正在忙着和顾客讨价还价,于是对晴瑶说道,我是帮我大姨看摊子的,这是我大姨。
哦。晴瑶看着金杆忽然笑了,你黑了。
金杆一惊,心里不免懊恼起来,故作深沉地笑了笑,男的黑才健康嘛。
晴瑶捂着嘴笑了起来,金杆对自己的幽默洋洋得意。
再过几天开学了,你暑假作业写好没?晴瑶问道。
没呢,我玩一暑假一个字没动呢,金杆道,我不想写了。
那怎么可以,晴瑶瞪大眼睛道,马老师坏得很,他会叫你蹲马步的,你忘了上次你蹲的一小时马步啦?
嘿,我已经蹲成高手了,我现在蹲两小时全没有感觉了,我不怕。
晴瑶又笑了起来,金杆发现她的牙齿很白。接吻起来肯定爽,金杆想。
不说了,晴瑶说,我想买两件开学穿的衣裳,我到前面转转去。
好。金杆点点头道,开学见。
5
街道上持续着热闹的气氛,偶尔一辆飞奔的摩托车也无法引起金杆的注意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金杆沉浸在与晴瑶对话的美好回忆中。
要是我刚才说一句,你变漂亮了,那该多好。金杆想。
但是我为什么不问她暑假在家干什么了呢?金杆又后悔起来。
金杆,找钱。金杆妈递来五十块钱。
没人接。金杆妈转头一看,儿子正在冲着街上发呆,推了他一把。金杆被推得吃了一惊,干什么?金杆怒道。这时他看见母亲的愤怒表情和接下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死小鬼,叫你来看摊发什么呆?快找人家三十块钱!
金杆慢吞吞地从钱盒里找出三十块钱给顾客。这时街道上传出一个声音,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打!往死里打!
声音是刘阿姨的声音,金杆正想冲过去看,结果街上人很自觉地腾出了一个空间,只见街道的中间,一个妇女哭着躺在那儿,刘阿姨和她的两个姐妹骑在她身上拼命地揪着她的头发拉着。
偷!叫你偷!刘阿姨在那个妇女的脸上不停地扇耳光。
哎哟。那个女的哭着并呻吟着。
这时,金杆看见王叔叔也冲了进去,照着那个妇女的后背死命地踩了三脚,声音咚咚咚地响,金杆像是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隔壁的小吕叔叔也冲了过去,将那个妇女的头发拉了起来,硬是从地上来回拖着,那个妇女的身体跟着头发来回不自觉地蠕动着,手想撑住地面,但是头发将她拖来拖去。金杆这时看清了她的脸。这么多人打她,她肯定吓死了,金杆说。
把她衣服扒了!刘阿姨这时喊道。刘家三姐妹于是真拖了,金杆兴奋起来,他看见那个女的短袖衫被撕了下来,一只黑色的乳罩呈现在众人面前。
女的鞋也掉了,浑身都是泥水,在人中央显得很无助,表情显得很绝望,眼神里透露着悲哀。
为什么不脱下面呢。金杆想。
刘家三姐妹正要抢着去脱下面,一个老奶奶在人群中喊道,姑娘,算了吧。
刘阿姨抬起头骂道,你不知道,我被偷得恨死了,不弄她一顿我不解恨。
那个女的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求你,饶了我吧。
偷不偷了!你说!刘阿姨揪着女的头发问。
不偷了不偷了,我再也不偷了。女的哭着说。
偷过几回?刘阿姨嚷道。
就这一回,就这一回,我再也不偷了。女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是清晰可闻。金杆想,难道就这么算了?应该把她下面脱下来看看。
然后金杆在怅然若失中看着那个女人瘦弱的背影,光着脚衣冠不整地消失在了大街上,门口的路上,还留着她被撕烂的衣服。
6
就快开学了,金杆发现自己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了。很快就能看见晴瑶了,金杆想,我今年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金杆,把里屋的黄毛线拿一捆来。母亲又在吩咐了,金杆不得不打破美好的想象,起身进了里屋。
这死小鬼,整天不知道发什么呆。金杆妈骂道。
金杆把黄毛线拿到顾客面前,金杆看见自己旁边的钱盒,于是伸手慢慢地在钱盒上摸索起来。手嗅到了钱的气息了,摸到了,一张,太小,再来一张,这张还可以。
开学那天金杆穿着一件红色的圆领衫,他估计晴瑶也会穿红色的衣服,因为晴瑶经常穿红的。
他踏进教室的时候,晴瑶正在和几个女生谈笑风生,金杆飞快地扫了一眼,居然是绿色的裙子。
她怎么不穿红的呢?
金杆,你准备好马步了吗?晴瑶问道。
准备好了!
几个女生立即笑了起来。这时晴瑶又问金杆道,金杆,你去看小春了吗?
没有,金杆说,我好多天没有看见他,他最近没有找我。
啊,你不晓得他出事了吗?晴瑶说道。
出什么事了?金杆愣了一下。
几个女生立即唧唧喳喳起来,金杆这才知道小春出了大事,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坐在座位上半天没说话。
小春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金杆的计划,小春是傻子,金杆说,什么人搞不好,怎么搞9岁的女孩呢?真是的。
照例,金杆中午还是到母亲那边,开学了,可就不能再苦你了,我们不吃盒饭,金杆妈说,我回去做饭,你在这边看好了,这边新到的毛线是八元一捆。
再过几天这边就拆了,还进新货干什么?金杆问。
傻子,拆了就不会到别的地方去做生意了?母亲指了指他脑门,怎么书越念越笨了?说着,人走了出去。
金杆照例在钱盒里摸了十块钱。
中午吃完饭,金杆早早去了教室,他知道晴瑶一般上学校也很早。
金杆到学校的时候果然看见了绿裙子坐在那边,头埋在课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金杆悄悄地走了过去,猛然大叫一声,晴瑶也被吓得大叫起来。
是你,讨厌。晴瑶拍了金杆一把。
写什么呢?神神秘秘的。金杆将头凑了过去。
晴瑶一把将金杆的头推了过去。去,谁让你看了。
不让我看我偏要看。金杆一把将晴瑶写的东西抢了过去。晴瑶立即站起来,抢道,你不能看。
金杆立即在教室里绕着圈子,晴瑶在后面追逐着,金杆大声念着:马洋,你好。
马洋是谁?金杆边跑边问,又继续念着:上次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就涉及那样的事。
哦,什么事?金杆这时停了下来,晴瑶一把抢过金杆手里的纸条。
你说的马洋是不是经常在街上开摩托车的那个痞子?金杆问道。
晴瑶没说话,看了金杆一眼,返身回了座位。
金杆发现她的脸红红的,顿时明白了八九分,愣了半天,回到自己位置上,看着晴瑶。 
你和他好上了?
谁和他好上了,晴瑶道,我只不过是回信给他。
那干吗对不起呢?金杆忽然生气起来,你这不是给机会给他么?
胡说,谁给他机会了?晴瑶道,你别胡说。
你就是给他机会!金杆忽然站起身子,冲出了门,把屋子里的板凳和桌子弄得直响。留下晴瑶呆呆地坐在教室里。
金杆坐在学校东郊的农村小河旁,他看着河里的鸭子想哭。他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什么东西,就是给人家机会!金杆拿着砖头朝鸭子砸去,一只鸭子被砸中了,嘎嘎地朝对面游去。
7
那之后金杆就没再和晴瑶说过一句话,晴瑶也没和金杆说话,但是金杆感觉到晴瑶想和他说话。有时候晴瑶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金杆也不理他,只顾看书。
中午金杆回到门市上的时候,母亲告诉他,门面后天就要拆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母亲回家弄饭了,金杆和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看着不宽的街道,以及坐在对面发呆的刘阿姨,心里不知道怎么难过起来。明天就看不见他们了,我会不会想他们呢?
行人不多,但是很吵,一群邻县来的妇女说着异乡方言,啃着削价的西瓜走过,一辆自行车慢吞吞地骑过。
马达声响起,一辆飞驰的摩托开过,金杆看见上面坐着一个熟悉的绿裙子!
妈的X,真和马洋好上了。金杆骂道。骚货。
照例,金杆在最后一天,依然摸了十块钱放在身上。
从那天算起,金杆有十来天再没经过幸福路,他家的门面也迁到了别的街道。金杆感觉再没有幸福路的热闹感觉,天气也开始转凉了。
就在一个秋天的中午,金杆穿着母亲织的红毛衣,来到教室时,发现旁边的晴瑶居然也穿着一件红毛衣。金杆心里一震,但是马上又平静了下来。
自习课上金杆自觉地看着书,晴瑶用胳膊抵了抵金杆。
金杆挪了挪地方,但是没有看晴瑶。
喂。
没有回答。
金杆!
干,干什么?金杆掉过头来,看到了一双哀怨的目光。
我今天生日,妈妈出差了,你能到我家来吗?
你生日?好,我去。金杆心里激动起来。
过了半天,金杆又问道,就我一个人吗?
不对,晴瑶道,还有我们班级的其他同学,还有……
还有你的马洋是吧。金杆一脸不屑道。
晴瑶道,那你去不去?你要不去的话,别人肯定会说我的,连同桌都没有来。
去就去,有什么!金杆没好气道。
一阵沉默之后,金杆问道,喂,你上次的连衣裙是绿的,你怎么不穿红的?
晴瑶愣了一下,笑道,干吗要穿红的呀?其实我穿红的穿够了,早就想穿绿色的衣服了。 
那你今天还穿红的衣服。金杆道。
我妈给我买的,没办法。晴瑶道。
愣了一下之后,金杆大胆地说了自己要说的话。
你还是穿红的好看。
8
晚上金杆按晴瑶所说的地点独自来到晴瑶的家,楼下除了很多自行车外,就是那辆刺眼的摩托车。此时晴瑶的家里已经坐满了人。
给金杆开门的是马洋,他扫了金杆一眼,问道,你是晴瑶同学么?
对,干吗?金杆故意没好气地说。
晴瑶这时听见声音走了过来,是金杆吗?就差你没来了。
金杆没理晴瑶,一个人进了屋子,看见不少同学坐在那儿看相册,他顿感无味,一个人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
同学的相册偶尔在他旁边闪来闪去,他内心产生了鄙夷之情,拿什么照片在这边卖弄呢?
金杆你给晴瑶带什么礼物了?有同学问道。
金杆一愣,道,礼物?我没有。
晴瑶走了过来道,来玩就行了,带什么礼物。
你看晴瑶对你多好。同学说。
金杆看着晴瑶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便把相册随手拿了过来。
第一张是晴瑶的全家福,上面的这个小孩应该是晴瑶吧,这个男的是她父亲,这个女的……
金杆看了一会,坐在沙发上愣住了。
金杆金杆,讲个笑话给我们听。晴瑶见金杆一个人坐在那边,不由走了过来喊金杆。
他会讲笑话?那个叫马洋的走了过来,金杆看见他的头是中分的,顿时厌恶起来。
嘿,讲一个听听。马洋笑眯眯地道。
金杆忍住没动怒,说,好吧,我说个谜语让大家猜。
小小东西七寸长
一头有毛一头光
插进以后沙沙响
拔出以后冒白浆
是什么?
哈哈……马洋忽然大笑起来,这个小子,真滑稽!这个谁不晓得,是那个呗。
哪个?金杆问道。
哎呀金杆你怎么讲这个东西啊?晴瑶撅着嘴道。
我讲什么了?金杆笑道,告诉你们,谜底是牙刷!是牙刷,懂吗。不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一般只有奸夫淫妇才猜。
***,你说谁是奸夫淫妇?马洋的脸色陡变。
就说你们两人,怎么着?金杆喊道。
小X养的我看你不想混了!马洋一拳捣了过来。
金杆一闪,众人拉住马洋,金杆看见晴瑶哭泣的脸,他怒着对众人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晴瑶她妈是个贼,在幸福路上偷东西被人逮住打了一顿,就在我家门口!
你,你胡说!我妈不是贼!晴瑶立刻哭了起来。
哼,你不信问你妈你身上的红毛衣是从哪来的?金杆嚷道,从我家偷的!幸亏我刚才看相册上,你妈挂的那个大包和口罩,她那天就是戴口罩挂着包偷我家的毛线的!真不要脸! 
我宰了你!马洋说着便冲了过来。
金杆的同学立即抱住马洋的腰喊,金杆你快走,不然他真宰了你。
金杆朝后退了两步,从口袋掏出一沓钱,对晴瑶吼道,你不就是看中马洋的钱么?我给你!骚货。算是礼物!
说着,一把将钱扔了过去,转身就跑。
楼上的吵声,在金杆跑到拐角的时候消失了,金杆依然拼命地跑着,拼命地跑,他不自觉地跑到了幸福路口,停了下来,不停地喘气。路口都是灯,幸福路上的路灯亮着,照在金杆的脸上。金杆站在路口朝里面看去,往日的热闹景象不见了,到处都破屋败瓦,金杆沿着路灯走了两步,忽然哭了起来。
2002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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