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春
作者:赵志明


春天一到,猫就开始叫春。说实话,我原先很讨厌猫的叫春,它们叫得太凄厉,时间又长,感觉它们有点太把这当回事了。通常是,本来很寂静的夜里,突然来了一只,两只或者好几只猫,像军事占领者,像无家可归者,像市民广场的卖艺者。它们叫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听了有一种绝望的冲动。
这是我之前一直以来的看法。
那天我很晚从半坡回来,走在小区里面,往自己的住处走。周边环境是这样:左手是长条形小区广场,广场上有好几座花坛,花坛的边缘可以坐人。经常能看到一些谈恋爱的小青年坐在那里粘乎乎潮湿湿的,我总是因为贪看他们的某些细节行为而碰撞到插在路和广场之间的电线杆上。广场上大片的空地是留给晚练和晨练的人,拜她们所赐,我经常能够听到一些现在很难听到的被淘汰的歌曲,大都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流行的。这些锻炼者都是老人,有时候我对他们会有美好的感觉,有时相反,厌恶他们,希望他们为什么不死去。
右手就是小区建筑群。里面住了很多人。很晚的时候,从楼下走过,有时会听到二楼或三楼飘下来的女人的呻吟声。小区这么大,住的人这么多,搞的时间段肯定拉得很开。有的人消失在做爱里,有的人则在做爱的喧哗声中存在着。
我走的这条路在早晨,常堆满了买菜和卖菜的,穿行会比较的难。
路灯光随着夜的深度而越发安静,柔和,铺洒下来,这时候我听到了猫的叫春,来之于我的前后左右,花坛,树影深处或者凉亭(凉亭由于堆满了居民弃用的家具而变得格外阴森恐怖),我每一次跨步,每一次呼吸,都伴杂猫的叫声,这种含混的庞大的嘈杂的气势,很容易让人想到蜂群和蛙阵。而且我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仿佛明明白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我要操你!”或者“我要你操我!”或者“你说得多好啊,我要听你说1000遍!”或者就是简单的重复的“操!”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群猫隐匿在各处,用它们的叫声织成网,网住了我这样一个人。我甚至停留了很长时间,一方面是再听它们的叫春,一方面低头想要寻找到它们中的某一只。但是我找不到。它们善于隐蔽。它们内心异常羞涩,像个处男。我开始喜欢它们了。
也许我应该自己买一只猫来养养,但是我不想牺牲任何一只具体的猫,既然我是真的喜欢猫。我不愿意看到它由于缺乏足够的悉心照顾,变成黄脸猫,日趋孤独阴郁,神经质,最后死去。花花这时候的出现正中我意,可惜它不知情,否则蛮好机会它可以为所欲为。
看到花花是在有一天晚上,我感觉到周围居民房中的灯一盏盏谢掉,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可是我就是睡不着,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进入睡眠,很像心里放不下某件事或者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我起来用打火机点烟的时候,看见了花花。这个名字是我一见到它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的。花花站在我窗子外面的沿上,听到声响它掉过头看看屋里,又很不在意地继续摆它它开始的造型。气定神闲地站着,眼睛望着我望不见的某处。要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吓走,让它在之后的几天,惊魂不定,不敢在这周围出现。但现在我已很喜欢猫这种动物了,甚至想主动跟它示好。问题是它对我很不屑,隔着玻璃窗,又不拿正眼看我,我再怎么温情也于事无补。后来它就走了,好象时机已到,它要开始行动了。我听到它凄惨无比地叫春,一直是它一个在叫,也没有别的猫来应和它,它也不走。我有点可怜它了。
第二天上班特意把窗留了一条缝给那个柔软的身子,这在往后成了我一个习惯。
晚上睡觉也开着窗。花花之后没有再在我的窗上出现过,但这没有关系,有时候一觉醒来,听到楼下猫叫春的声音,我就知道花花出现了。那声音依然凄厉,孤单,并且多了一种坚决感。我在猫的叫声中手淫,辗转反侧,失眠和睡得香。
每天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屋里收集花花出现的证据,桌上的纸翻动啦,衣服上多了点灰尘啊,这些说不定是风吹进屋吹的,但我更愿意相信是花花弄的。我想象花花在我屋里四处查看,我不知道它对这个小小的栖身之所满不满意,会不会再来。我兴奋的要命,在屋里走来走去。早晨起来我也要看看,有时候到窗台看看是不是有花花的脚印。窗台是坚硬的水泥,除非雨天,花花怎么能留下脚印呢。也想过在窗上在阳台在厨房铺上沙子的,怕自己失望,就终于没有铺。
我开始给我的朋友和同学打电话。之前一般都是他们联系我,一般是他们会有比较开心的事情要告诉我,需要我的一双耳朵。这个说他新近花多少钱添置了什么什么,那个说他又泡到了新的女友,人漂亮而且家里很有钱,再一个说他现在已经搞了20个女的了,还有说买房的结婚的生小孩的升官发财的。这帮鸟人,明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没有性伙伴,也断定我会长时间地处于缺状态,偏撩我,跟我谈手淫的事情,问我一周几次,又说还是手淫好啊,收放自如,也不会得病。最后不忘调侃一句,北京奥运的圣火看来要你去点啦。然后回到他们乐滋滋的现实生活中去。
现在我也可以给他们打打电话,跟他们说说花花的事情了。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在话筒这头说,有个花花竟跑到我住的地方来了。
对,很漂亮。
不是鸡,是猫。
有一天晚上它搬来和我一块住,我赶它它也不走。
身上不脏,看上去比我还干净。真的,也许是一只野猫,被人赶出来了。
可能我跟它很像。同病相怜!你说对了。
说不定真还是一个漂亮女孩的宠物,我的幸福就靠它了。就不知道它愿不愿意做这个红娘。
什么,公的还是母的?这我就不知道了,赶明儿我用打火机照照就知道了。
搞花花?怎么可能,我操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啊。
我跟你说,我数过了,我楼下的巷子里大大小小就有18家洗头房,全南京这样的巷子总有千啊万把的,你想想这数量。搞还不容易吗。
请客?小意思,只要你来南京,我负责。
有的人出于好奇,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听听花花的声音。我就说这家伙野得很,早跑出去约会了。
是啊是啊,有其主人必有其好色猫,不是好色是急色。他妈的,一个晚上下来不知道要搞多少次呢。
事实上说到这里我就不想说什么了。后面再说什么也一点意思没有了。问题是我帮花花这么杜撰出一个风光旖旎的夜晚,我感到很对不起花花。我明明知道,它夜复一夜地孤单地叫春,性生活肯定不幸福,说不定就没有性生活。那我还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呢。花花不理我是对的,它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共谋更不会成事。那天它在窗上这么一看我,就看穿我了,所以不理我。甚至我每晚必期待依赖的它的独唱,也满含它对我的讽刺:
我还敢叫春,这个鸟人连叫春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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