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毛主席保证》节选
杨黎

13、
我问小七:为什么叫三盘?
小七看着我,反问:你真不知道?
我说:哪个儿骗你。
小七说,她被日了三盘。小七说得像真的一样,真得像他亲自看见的一样。我不得不相信小七说的是真的,但我更不得不对这三盘充满了好奇。为什么是三盘?我想。为什么不是两盘?又为什么不是四盘。既然都三盘了,又咋过不五盘、六盘?假如我和小玉有了一盘,肯定就不仅仅是三盘。小玉,小玉,我又想起了小玉。其实我还没有日过她,如果我日了一盘,就肯定不只日一盘,也不只三盘。我想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她约出来。今天晚上,我绝对不只是抓她一下。更不是抓一个。我要和她完全、彻底的日一盘。
但是,我还是不相信小七。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笑了,笑得非常得意。过了一会,他把头贴在我的耳朵边,神秘的说:我听李怪物说的。李怪物是我们的体育老师。
李怪物是我们的体育老师。李怪物这个名字,是我们飞机场老师喊出来的。就像飞机场这个名字是李怪物喊出来的一样。只是这些名字喊得太早了,还在我们刚刚进学校的时候。我听五姐说,李怪物本来和飞机场在耍朋友,后来吹了,飞机场就说李怪物是怪物。怪物,就是流氓的意思。当然它也不全是流氓的意思,它比流氓,又要多一点意思。就像坏人和坏蛋一样。李怪物说,我怪?我不就说她是飞机场嘛。
小七和李怪物的关系并不好,李怪物怎么会给他说三盘的事呢?所以,我不信。如果要说是李怪物给五姐说的,五姐再说给小七听,这还差不多。但是,五姐,她那么清高的,又咋过会去听李怪物的话呢?即使李怪物想给她说,也找不到机会。
我还是不信。我说。
小七急了。小七说,他肯定是听李怪物说的。仅仅是,李怪物并不是说给他听的。小七承认,他是在旁边听的收音机。那是中午,小七说他没什么事,就早早的来到了学校。李怪物和另外几个男老师在打牌,他站在旁边看时,听见李怪物说的。李怪物说,被日了三盘。小七说,李怪物说的时候,还伸出自己的三根指头,朝着桌子中间比了一下。他用自己的拇指,压着自己的小指,把三根又粗又长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直端端的往桌子中间一比。三盘。他说。我想得出他那个怪物样子。
就这样,丁小燕还没有来到我们学校,我们就知道她叫三盘了。我们甚至比她自己,还早知道她叫三盘。
14、
实际上,我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操哥。我特殊的地方,在于我除了是操哥之外,我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年。那年,我13岁,除了操社会,我还独自多愁善感。可能因为我的多愁善感,三盘喜欢上了我。我以为。因为,她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
至少她开始是。
全班的同学都在等待着丁小燕的到来。但是,第一节课已经上完了,她还没有出现。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教数学的老师没有提到丁小燕。他反复提到的是,他昨天晚上改作业时,看见某位同学的作业本上,写着一句骂他的话。他说,是用铅笔写的,写了后又用橡皮擦擦掉。由于没有擦干净,他说,他看见了那几个字。他还说他现在不公布那个同学的名字,希望那个同学放学后,自己主动去找他。
我们摆一下,数学老师说。
数学老师的话,在教室里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只是小小的骚动。如果是在以往,数学老师的话,肯定要引起至少一节课的骚动,但今天没有。今天同学们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丁小燕。男同学关心,女同学更关心。红卫——她姓李,坐在我的前面——多次转过头来问我,丁小燕是不是要来?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又说,飞机场不喜欢她来。
李红卫是我们班的班长,人长得非常漂亮。大人们说她长得非常漂亮。就连飞机场也说她长得非常漂亮。她之所以当班长,就和她长得非常漂亮有关。而我,我不觉得她非常漂亮。不只是觉得她漂亮。和小玉相比,她的所有优点,都比不上小玉的一个优点。而小玉的那个优点,恰恰又是她的缺点。五姐说我,你这个瓜娃子。事实证明,五姐说的是对的。几年后我再次见到李红卫时,我以为的她的缺点,已经变成了她大大的优点。小玉和她相比,就像她们的身高一样,小玉整整矮了一头。
我当时并不知道,不知道她后来会长得那么好。我当时,只看见她是一个小女孩。她喜欢我,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和小玉相比,我更喜欢小玉。我每天躺在床上想到的是小玉,我闭上眼睛还能看见的,也是小玉。当然,准确的说,是小玉的那对大奶奶。
我承认,我喜欢的是大奶奶。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大奶奶。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大奶奶。那年头,我之所以那么喜欢小玉,也是因为小玉的那对大奶奶。我并不是因为小玉,才喜欢大奶奶;我是因为大奶奶,才喜欢小玉。如果小玉没有大奶奶,李红卫才有大奶奶,我喜欢的,肯定就是李红卫,而不是小玉。事实上,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以为是小玉吸引着我,而不是小玉的大奶奶。
所以,五姐说我是瓜娃子。

15、
丁小燕的个头基本上和小七差不多高。但是,丁小燕不喜欢小七。丁小燕说,小七没有品位。品位这个词,我第一次就是从她的嘴里听见的。而且,是普通话。
差不多没有同学当面叫丁小燕三盘,至少是她刚来的时候。她那种气质,在我们学校简直像一个仙女。特别是她一说话,我们觉得,她就是电影里的人。而电影里的人,在我们那一转,在我们那个年头,谁又在现实中看见过呢?
所以,甚至是飞老师,她开始坚决反对丁小燕来我们班,后来见到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本人后,也忍不住喜欢上她了。当然,是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并不晓得。我只晓得,看着和小玉一样大的丁小燕的奶奶,她并没有像看小玉那样看球不惯。丁小燕,亭亭玉立、婀娜多姿,说着一口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话,把我们全部掸服了。
小七说:老子一定要煽到她。
煽就是煽阴风、点鬼火的煽。那时候,我们操哥说找女人叫煽合盒。第一个合,是结合的合;第二个盒,是盒子的盒。煽合盒,它们连接在一起,就是指找女人。煽是动词,有强烈的诱惑的意思。合就直接多了,它包括合卺(成婚)、合欢(做爱)以及合子(两性生殖细胞融合成一个新细胞),完全等于找女人的另一种说法。而后面那个盒,盒子的盒,我认为更有我们操哥操社会的样子。我查过《现代汉语词典》,对于这个盒,至少有三种解释适合这样使用:A、盛东西的器物,一般比较小,大多有盖,间或是抽屉式;B、一种烟火,外形像盒子;C、盒子菜,猪肉铺出卖的切好的熟肉,盛在圆形盒子里论份而卖。
我没有见过外形像盒子的烟火,或者我见过,也不晓得它叫什么,更不晓得它和我们操哥的煽合盒有什么关系。在放学的路上,我和小七走在一起。他拿了一个纸烟盒放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用右手在烟盒的口子上煽了几煽,然后啪的一声,重重的拍打在烟盒上。烟盒在小七的拍击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那个年头,我们操哥都喜欢做这个动作。这是一个典型的煽合盒的动作。我问小七,当时已经是几天后了,我问他煽到没有。小七说,锤子。小七一脸忸怩的样子,这在操哥小七的脸上,是很难得看到的样子。
其实那天,丁小燕已经约了我。
(以上是第二章里面的几节)


31、
和李红卫的疏远,并不是因为我都当了操哥,而她还没有当操妹的原因。不是的。小玉也不是操妹,我不是一样的想和她耍。同样,和李红卫的疏远,也不完全就是因为小玉。现在想来,和李红卫的疏远,主要是因为住家住得比较远。就像最早,和李红卫的关系比小玉近,是因为我和李红卫在一个班而和小玉不在一个班一样。
院子里成立革命大院,我和小玉是在一个院子,所以就在一个革命大院。而李红卫住在26栋,离我们院子很远,就不是我们革命大院的。革命大院的成立,是我们那个时候欢天喜地的一件大事。它不仅是我们小娃娃欢天喜地,也不仅是吴大爷和张大妈他们欢天喜地,就是我们爸他们那些大人,也欢喜得不得了。批林批孔已经批了好久,就是宋江也批了好一阵子,1975年夏天,大家都闲得来就像没有什么事情干的人一样。成立革命大院,犹如强劲的东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当然,也吹到了我们的院子:四川省成都市西城区劳动人民新村第三居民委员会61栋、62栋和69栋的全体居民。
我记得,一开始的晚上,院子里的大人和小人全部聚在我们家门前的路灯下,商量着我们这个大院的名字。革命,这个名字不能要。居委会说了,大家都要革命,就分不清楚谁是革命了。大家都要革命,哪谁又不革命呢?或者说,谁他妈又敢不革命呢?居委会说,区上希望大家另外想名字,既有革命的意思,又不要重复了。既要卖革命的狗肉,又不许挂革命的羊头。吴大爷说,那这个肉又咋过卖呢?居委会说:咋过卖?那就要你们发动群众,群策群力。幸福,团结,光荣,向阳,都可以。只不过又都比较多球了。
当然,幸福为什么不能多,居委会也没有解释。
给我们大院取名字的重要任务,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小眼镜的头上。我爸说,小眼镜是我们大院最有文化的一个人。小眼镜赶紧说,杨师兄,你可不要这样说。小眼镜喊我爸杨师兄,我们那一转的人都喊我爸杨师兄。他们是跟着我妈喊的。我妈最早就喊我爸杨师兄,因为最早我爸本来就是我妈的杨师兄。我妈把我爸带回家的时候,对我外婆说,他是我师兄。我爸是乡下人。我爸给说,老子13岁就到成都来当学徒。
我想,我13岁就当操哥,事实上也不比我爸差。
不说这些了,说这些有球的意思。还是继续说给我们即将成立的革命大院取名字的事好了,他妈的,那简直比给娃儿取名字好玩多了。那年头,给娃儿取名字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从抗美援朝开始,经过文革,最后到反帝反修结束:一大把的男男女女到处都是、要有尽有。陈抗美,谢援朝,李反帝,马反修,当然最出名的是蒋文革。而我们的革命大院却不同。我们的革命大院,基本上难倒了我们所有的革命居民。
那两天,一贯闲着的小眼镜忙得来不亦乐乎。我亲眼看见他找了好多书,还从床底下翻出了一本又黄又烂的字典。他两只手把书按在胸前,神秘兮兮的给我说,这是《康熙字典》,解放前出的了。他给我说,这是他爸传给他的传家之宝。他这么一说,我才晓得小眼镜还有一个爸爸。我平时没有看见过小眼镜有过爸爸。我只晓得他有一个妈妈。小眼镜就和他妈住在一起,离我们家有两间屋子远。我问小眼睛,你爸呢?
早死了。小眼镜说。
晚上开会,大家又聚集在我们家门前的路灯下。小眼镜把他想到的几个名字拿出来,供大家商量和决定。小眼镜说,我也说不准,大家定。
小眼镜想到的名字总共有十一个,它们分别是:愚翁,雷锋,人民,五星,红旗,解放,忠心,反帝,春风,映山红和工农兵。
大家定,小眼镜说,我只是抛砖引玉。
这份名单一公布,会场立刻热闹起来。首先有人问,愚翁是什么意思?小眼镜说,《愚翁移山》,毛主席的语录啊。呵呵,问话的人说,我们这又没有山。是啊,是啊,于是有好多人跟着附议。小眼镜说,那就把它否定了。
我说几句,吴大爷站了起来。他就像平时给我们讲聊斋一样,清了清嗓子,又把大家看了一遍。他看见大家都在等着他的下文,才慢慢说。他说,首先我觉得雷锋不好。他的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张大妈的反对。张大妈说,死老头,你又在乱说话啥。吴大爷说,我乱说什么了?张大妈说,你还狡辩?早几年不把你拿来批斗才怪。
好多人都笑了起来。小眼镜也笑了。吴大爷站在路灯下,一脸茫然。他说,我说错啥子了?小眼镜说,是啊,我理解吴大爷的意思。吴大爷把两手一探,看着小眼镜说,我有啥子意思?张大妈用手指着吴大爷,回头对小眼镜说,你看,你看。
张大妈说:这个死老头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小眼镜笑了一下,对张大妈说,张大妈,你不要抓吴大爷的字眼。
是啊,吴大爷说。你抓我的字眼干什么?我啥子不好给你抓的,你偏要抓我的字眼?吴大爷认为,张大妈抓他的字眼,抓得肯定不是地方。相反,吴大爷认为,张大妈应该抓他的其他东西,抓起来也许更顺手。烦人的就是,张大妈总是看不见他的那些东西,或者说是看见了就是不抓。张大妈不抓,使吴大爷的那些东西越来越多余。
吴大爷觉得,它们就像资本主义的尾巴。
过了一会儿,实际上也就那么一下,吴大爷说,是啊,我又不是说雷锋不好?向雷锋同志学习,是毛主席号召我们的,我怎么能够这样说呢?我的意思是,雷锋是好的,用雷锋的名字作我们革命大院的名字,就有点不好了。
讨论逐渐乱了起来,并不是一个一个的在说。更不是像吴大爷那样,说之前还要站起来,清清嗓子再说。整个路灯下,你一句、我一句,东一句、西一句,乱哄哄的一片。什么红旗,红旗不是一辆汽车吗?不是,是轿车。春风?现在都快冬天了,咋叫春风呢?还有五星,那还不如直接叫红星好了。呵呵,有人跟着在笑。
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归结起来,有以下三点:
一、人民,人民是不行的。谁敢说我们的革命大院里都是人民?难道就没有地富反坏右了?所以,人民作为我们革命大院的名字是不行的。
二、反帝,反帝也不行。持这个观点的,主要有王贵他们爸和小玉的张叔叔几个。他们说,这样说我们就不反修了?小眼镜听他们这么一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手上写着革命大院名字的纸往地上一扔,说,那随便。他说,随便你们反不反。我也很生气。我觉得,主要是小玉的张叔叔,他在嫉妒小眼镜的才华。
三、工农兵,工农兵就更可笑了。这不是别人说的,这是小眼镜自己说的。小眼镜说,我们革命大院里,最多的是工人,那有农民和解放军呢?小玉说,有啊,我们大哥就是在当兵。小眼镜说,那只能说我们院子里有革命军属。
最后我们革命大院叫红卫大院。这个名字是我外婆提出来的。她一提出来,就得到了小眼镜的全力支持。小眼镜说,好,这个名字好。小玉的张叔叔说,这个名字好啥子呢?小眼镜说,这个名字怎么不好呢?小眼镜说,我们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当然,只有我知道,我外婆是想到了李红卫。她天天都想,所以就提了这两个字。
我心里暗暗发笑。我想,我明天一定要告诉李红卫。

32、
放学的路上,李红卫叫住了我。
我本来是和小七他们一路的。说来也奇怪,我刚走出校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忘在教室里了。李红卫说,如果不是你一个人,我就不叫了。这句话,是她躺在我的床上,给我说的。当然,那已经是很后面的事情了。我暂且不说。
李红卫站在学校的对面,他看着我和小七他们出来,又独自返了回去。就这样,她也穿过学校门前的马路,重新回到学校里面。等我再次从教室里出来后,李红卫,她已经站在教室的阶沿下了。她说:我要找你。
我回头看了看教室,是空荡荡的。我又往两边看了看,也是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就是李红卫站着的阶沿的下面,再往前,学校的操场上,有人在踢足球。他们呼啊呀啊的声音,使已经放学的学校,还像一个学校。
李红卫说:我要找你。
你找我?我问李红卫。你要找我?
是找你。李红卫站在教室的阶沿下,一动不动。她一动不动,使她找我找得就像英勇就义的刘胡兰那样坚决。我站在教室的门口,我和她有一段阶沿那么远距离。她一动不动,我也不敢动。其实,我并不是不敢动,我只是没有想到要动这事。
你和丁小燕在耍朋友?
沉默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非常非常短的一下,李红卫突然问我。她不仅是突然问我,而且还问得是那样的直接。她的眼睛——我承认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端端的盯着我,容不得我可以回避她。虽然,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可回避她,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避她一样。甚至是它们——眼睛,而不是她。
好看的眼睛都是一样的。不论它们的大小,也不论它们的方圆。比如有的要长一点,细长细长的,眯起来像一条缝;而又有的,要圆一些,眼睛里总是有许多的水,流也流不完。但是,这些好看的眼睛,它们如果好看,那就是一样的、应该一样的。只有不好看的眼睛,因为它们的不好看,它们之间才呈现出千姿百态样子。
而李红卫的眼睛是好看的,所以,我说我没有。我说我没有,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并不是因为李红卫的眼睛好看,我才说没有。那天中午,如果不是李红卫中午突然出现在丁小燕的家里,我可能就和丁小燕耍上了。而现在,我对李红卫说,我还没有,是一句真话。只不过,李红卫听了我的真话,并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相反,她好看的眼睛微微的闭上。只不过,她好看的眼睛就是闭上了,也依然是好看的。和她刚才的坚决、和她刚才的直接相比,她现在因为微微闭着眼睛,就更像一个忧伤的少女。
我说:李红卫,你还小。
这是五姐给我说过的话,我这时想了起来,就说给李红卫听。五姐给我说这个话时,我承认我是还小。而我给李红卫这样说时,我的确是觉得她也还小。可是,李红卫不这样认为。她重新睁开眼睛后,我看见,她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仅仅是暂时还没有流出来而已。
我不想你们耍。李红卫说。为什么呢?我问她。我,她转过头,后面的话不知道是没有说出来,还是我没有听见。我只有又说,李红卫,你还太小。恰巧,有风吹过来,吹得李红卫单薄的身体,晃了一晃。咳,小女孩,你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远处,我是说操场那边,其他班的几个男生正在踢足球。他们的声音,逐渐向我和李红卫这边传过来:越过横排着的七株树子和依次而见的两根单杠、一双双杠、三个乒乓台(其中一个乒乓台还有两个低年级的同学在打乒乓)。天色已经阴下,就是成都常有的那种阴,阴得来已经看不见操场主席台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其实还没有到黄昏,校园里就已经像是黄昏一样了。我听见有人在喊,就在操场那边喊:秦均丽,我们回家了。
当然,我的记忆在这个问题上好像出了点故障。后来李红卫说,我根本就没有那样问你。李红卫说,我怎么可能这样问你呢?我们小时候,我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哦。我说,是的。我看见李红卫从我眼前走开,走得离我越来越远。她背着军用书包,横挎在肩上。军用书包的背带挎在她的右肩上,书包掉在她的左屁股旁。那年头,无论是学校里面还是学校外面,我都喜欢观察背书包的同学。我认为,背在右肩上的人和我是有缘分的。因为,我也是背在右肩上。这种习惯,我一直保留到现在。现在,我也喜欢把背书包的方向,作为我和她有没有缘的一个判断标准。如果方向相反,我以为我们多半就没有缘分。只不过,背在右肩上的人,一直都比背在左肩上的人少。包括小玉,她也是背在左肩上的。
所以李红卫说,小时候我们就是那样的相像。
(以上是第三章里面的几节)

61、
王凤问我是怎样离开小玉他们家的。我说,我锤子大爷才知道。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我是不是大叫了一声,然后就骑着自行车跑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朝院子里扔了一块砖头,然后就骑着自行车跑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跑了。我并不是怕,而只是不想看见小玉。我不想看见她,是不愿意看见她。
究竟是我的叫声还是我的砖头,把安静的院子闹开了。先是小玉的哥哥,他刚刚从部队回来。实际上他早就讨厌这个张叔叔,年龄并不比他大,居然还是他们妈结拜的弟弟。他想不通,他们妈拿这个弟弟来捞球。他有一次骂这个张叔叔,骂得他们妈都哭了。小玉说,小玉的哥哥是一个孝子。看见妈一哭,小玉的哥哥就什么也不说了。
小玉的哥哥听见小玉在张叔叔院子里一声尖叫,就冲了过去。当时他正在对面邻居家里吹牛,一听见小玉的尖叫,就冲了过去。他冲到门口,推门,门是关着的。小玉的哥哥一边敲门,一边冲着里面大喊。小玉,小玉,小玉的哥哥喊道,但是里面没有声音回答他。小玉的哥哥一急,一脚就把门踢开。这时候,几个邻居已经闻声赶来。小玉和小玉的张叔叔,赤裸裸的瓜站在那里。
不管怎样,小玉给王凤说,她其实并不怪我。小玉说,她知道往院子里扔砖头的人,肯定就是我。我的砖头扔进去后,刚好砸在小玉的背上。小玉弓着身子,正在用毛巾擦腿。王凤说,小玉告诉她的,本来是他们张叔叔给她擦的。但是,她突然不高兴了,就抢过毛巾,自己去擦。她正在擦,那块砖头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背上。
实在是没有忍住。小玉说,也没有想要忍住,只是叫出来之后,才发现问题严重了。他们张叔叔还说,你叫什么叫。小玉说,球大爷想叫。小玉说这么大个砖头,你鸡巴毛来试试。小玉告诉王凤,说实话,我好讨厌他哦。小玉说的他,就是指他们张叔叔。那天,小玉他们张叔叔被小玉他们哥,打了个半死。
小玉冷冷的站在旁边,她没有哭,也没有逃,更没有上去劝她哥。小玉的冷静,完全是大家没有想到的。站在小玉旁边的,有王凤和小玉他们姐小英。小英喊小玉回屋去,小玉说她不想回去。小玉说,她要看他哥是怎样打他们张叔叔的。
当然,这件事上最伤心的应该是小玉的妈。小玉的妈当天人有点不舒服,早早的就上床去休息了。听见响声,小玉的妈才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自己的儿子在打自己的结拜弟弟,就跑上去劝。一边劝,还一边骂自己的儿子。小玉的妈骂自己的儿子是骂砍脑壳的,而骂自己的女儿就是卖麻批的。小玉他们妈经常这样骂小玉,把小玉骂毛了,小玉就顶她的嘴。小玉说,骂嘛,那天我就去卖给你看。
那天晚上,小玉他们妈晕晕沉沉的从床上跑起来,看见自己的老大拉着自己结拜弟弟的头发,有一拳无一拳的往脸上直掼。小玉他们张叔叔,半弓着身体,随着小玉的哥哥挥舞的拳头,倒过去歪过来。小玉他们妈哇的一声,就朝小玉的哥扑上去。她一边扑上去,还一边大声喊:砍脑壳的,你要打死你张叔叔啊。
锤子叔叔。小玉的哥把张叔叔往地上一扔,顺便又是一脚。小玉的哥冲着他们妈大喊,他锤子才是叔叔。小玉的哥说,他把小玉日了。
所以,我说那天晚上最伤心的人,是小玉他们妈。小玉他们妈,双手正拉着大儿子的背心,听大儿子一说,一下就放掉了手。但是,她仿佛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结拜弟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你说啥子?
他狗日的日了小玉。小玉的哥叫喊着。
那就让小玉的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好了。砍脑壳的,卖麻批的,我不活了。小玉的妈这样大叫着,冲出了围观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后来小玉也跟了回去,小玉说,有啥子不活的,我把他还给你就是。
砍脑壳的啊。小玉的妈看了小玉一眼,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62、
小玉他们妈一共生了九个娃娃,活下来的有五个。上面三个是儿子,下面两个是女子。小玉是最小的,她比我大一岁。1976年夏天,小玉他们妈才四十五岁。小玉他们妈十八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小玉的妈妈和许多生儿育女的妇女一样,被称为革命的妈妈。不为别的,仅仅因为她们生得多。
小玉他们妈是没有工作的。小玉他们一家人搬起过来的时候,小玉他们妈就没有工作。小玉他们爸我们很少看见。他们搬过来的那天,我们还以为小玉他们张叔叔就是小玉他们爸。小玉说,他是我们张叔叔。小玉的爸,小玉说,我都很少看见。打从小玉他们搬到我们这里后,小玉他们爸就只在过春节的时候见到过。第一年春节快到了,小玉他们爸(事实上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他是小玉的爸爸)提一个大包包,手里拿一个信封,站在我们家门前,问我们外婆:大妈,62栋在哪?我外婆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他:你找哪家?小玉他爸爸说:我找彭素华他们家。哦,我外婆想了想,不仅仅是我外婆,就是我们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彭素华是谁。其中包括小玉。我们只知道小玉他们妈就是小玉他们妈,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彭素华也是小玉他们妈。我外婆说,我们这没有这个人啊?小玉他爸说,刚搬来一年。一年?我外婆问,是不是小玉他们家。对头,对头,小玉的爸爸说,就是小玉他们家。哦,我外婆说,就那家。我外婆说着,用手给小玉的爸爸一指。我赶紧从我外婆身后冲出来,跑到小玉他们家门口,冲着小玉他们家喊:小玉,有人找你们。
后来小玉说,这就是他们爸。
和小玉他们张叔叔相比,小玉他们爸要高大得多,而且也活泼得多。才到家几天,就和我们院子的大妈大哥些搞得非熟。只不过,小玉和他们爸的关系,没有小玉和他们张叔叔的关系亲热。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讨厌小玉他们张叔叔。我讨厌小玉他们张叔叔,是后来的事情。主要是小玉挺起一对大奶奶之后,我发现,小玉他们张叔叔也和我一样,常常盯着小玉的大奶奶流口水。真的,从那个时候起,不只是我讨厌小玉他们张叔叔,小玉他们张叔叔也讨厌我。我给小玉说过,小玉问我:是不是哦。
后来,小玉他们妈并没有死。小玉他们妈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又重新下床了。而小玉他们张叔叔,被公安局抓走后,就再也没有放回来。王凤给我说,从那次起,小玉就没有去上过学。甚至在院子里,也很少看见小玉。吃晚饭的时间,那个总是端着大碗,走到路灯下来吃饭的小玉,也不见了。王凤说,她找了一个男人,做了过去。
这件事,王凤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而那一年,小玉刚好15岁。王凤告诉我这件事后,我半天都说出话来。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突然觉得,比较丁小燕的突然消失,小玉的结果对我而言打击还要大得多。我给王凤说,都是我的错。王凤说,怎么能怪你呢?王凤认为,我对小玉其实没有什么错可言。王凤说,仅仅是你们都还太小了。两个相爱的人,他们都太小了。要怪还是怪小玉他们张叔叔,王凤肯定的说。
(以上是第四章里面的几节)


76、
吴大爷的田坝被区政府征用后,我们的吴大爷,就简直是一步登天了。虽然吴大爷的田坝,从来就没有给吴大爷解决多少生计问题,但是,区政府征用吴大爷的田坝后,还是给吴大爷安排到区政府去守大门。吴大爷以前靠补皮鞋为生。现在,吴大爷去了区政府守大门,就再也不需要去补皮鞋了。特别是那二年,在我们那一转,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穿过皮鞋。所以,补皮鞋的吴大爷,生活过得从来就相当的困难。即使他一个争钱一个人吃,他也常常吃不饱。吴大爷吃不饱饭,就更娶不上老婆。光棍吴大爷,补皮鞋的吴大爷,在我都很想日批的时候了,他还没有日过批。
我们那一转其实还是很大的。我是说我们的第三居民委员会,它除了我们那几栋房子之外,还包括王爷庙那一转。那二年,居委会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高音喇叭。居委会开会,或者有什么其他通知,都是吴大爷站在王贵他们家当头上喊。吴大爷的声音出奇的大,他把双手合拢在嘴上,朝着四个方向喊几遍,基本上大家都能够听见。没有听见的都是有意不想听见的人,或者是没有在家的人。全体居民群众,吴大爷开始喊了,今天晚上八点钟,在王爷庙开会,希望大家准时参加。
小眼镜说吴大爷的精力相当的好,孔祥谦说这是因为吴大爷是童子的原因。小眼镜说,你还是童子,你咋过没有那么好呢?孔祥谦冷笑了一声,说,是。孔祥谦说,我都是童子,那就怪了。孔祥谦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刚刚才破了童。只是小眼镜还不知道。当然,除了小眼镜外,我们那一转的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最多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孔祥谦自己,一个就马路边的二嫂。马路边住的二嫂,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就是她给孔祥谦破的童。当然,这件事情没有过几天,我们那一转的人就都知道了。
还是说吴大爷。
吴大爷一直在煽张大妈。虽然吴大爷更喜欢马路边的二嫂,他每天有事没事要走二嫂门前过几次,弓着他的背,侧着头。但是,吴大爷觉得二嫂太过年轻,他肯定煽不上,就转而去煽张大妈。只不过,就是张大妈,吴大爷也没有煽到手。
张大妈比吴大爷大两岁。我所知道的那阵子,吴大爷才60岁,张大妈就62岁了。而二嫂当时是45岁,孔祥谦当时是30岁。相比之下,二嫂肯定喜欢孔祥谦,而不会喜欢吴大爷。所以,吴大爷喜欢张大妈,我们那一转的好多人都认为是应该的。当然张大妈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就认为根本不应该。有一次,张大妈的小女儿从外面回来,看见吴大爷在自己妈的家里坐着,就连掀带打的把吴大爷赶了出来。晚上,张大妈的小女儿还喊回了自己的哥哥姐姐,赶到吴大爷的家里,把吴大爷暴打一顿。如果不是街坊邻居劝住,说不定要把吴大爷打死算球。居委会的杨主任给吴大爷说,你都这么大了,就歇点火算了嘛。我就是这次才知道吴大爷60岁的。我们那一转的好多人,也是这次才知道吴大爷60岁。吴大爷说,他的声音甚至有点沙哑,带着哭腔。即使在张大妈的儿女暴打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吴大爷说,我才60岁。停了一会,吴大爷又说,我的命好惨啊,我还没有见过女人。吴大爷的声音又大,我就是坐在我们家里,也可以听见。我外婆当然也听见了。我外婆把她没有牙齿的嘴巴一摆,说,简直不要脸。我外婆19岁守寡,一辈子身正影端。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吴大爷洪亮的声音,在我们吃过晚饭后,突然响了起来。吴大爷的声音本来就不是一般的洪亮,这次的惨叫就比平时更要洪亮几陪。街坊邻居寻声而去,很快的就把吴大爷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出来晚了,根本就挤不进去。我只有在外面围着人们的背影转,或者听里面的人尖叫。打不得,打不得。我听见里面的人在吼。啊,我还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实话,这声音非常像小玉的声音。真是十处打锣,九处都有她。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围观的人群开始向两边分开。也有向后面退的,背着身子向后面退,根本不管是不是会把后面的人踩着碰着。吴大爷在孔祥谦和小眼镜的掺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大妈的二儿子,还气势汹汹的撵出来,装出一副还要再打的样子。居委会主任拦着他。居委会主任说,你够没有够?居委会主任是一个矮小的中年妇女。但是,这个矮小的中年妇女,却是50年代有名的英雄妈妈。她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个个牛高马大。所以,当居委会主任拦着张大妈的二儿子时,虽然居委会主任才打起他的胸口,他还是不敢多言多语。在我们那一转,也没有谁敢和居委会主任多言多语。就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居委会批斗走资本主义的黑线,也没有人敢去动居委会主任。只有居委会的副主任,被大家批了过半死。
其实张大妈并不是不喜欢吴大爷,张大妈是喜欢吴大爷的。只要是张大妈的儿女不在,张大妈就要偷偷的跑到吴大爷门口去。说句实话,张大妈从来就没有进过吴大爷的门,只是在吴大爷的门口站着。只有吴大爷,他要跑到张大妈的家里去。吴大爷帮张大妈挑水,还帮张大妈搬蜂窝煤,也就是说,吴大爷不可能不进张大妈的门。那天吴大爷在张大妈的家里被张大妈的小女儿碰见,就是吴大爷刚刚帮张大妈搬了蜂窝煤,正坐下歇气。其实吴大爷连手都还没有洗,张大妈正在忙着给他倒水洗手。这时,张大妈看见她的小女儿走了进来。张大妈拿着盆子,一下就像偷嘴的小孩被大人逮着了一样,呆呆的站着不敢动。吴大爷看见张大妈那个样子,好像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转过头去,看见站在一片亮光下的张大妈的女儿,他才猛的呆住了。就像张大妈那样呆住了。后来吴大爷说,他先以为是观音菩萨,后来又以为是聊斋里的女鬼。总之,吴大爷还没有反映过来,脸上就爱了一儿光。吴大爷被打出来时,小玉的姐姐小英正好路过。小英说,打别个干啥子吗?小英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她说她觉得吴大爷怪可怜的,刚刚帮张大妈搬了蜂窝煤,就被张大妈的女儿打。张大妈的女儿说,老子就打。小英说,人家给你妈在一起要没有错。张大妈的女儿说,那让他跟你们妈在一起好了。小英说,我们妈不喜欢他,你们妈才喜欢他。我不知道小英说这句话是句实话,还是在骂张大妈的女儿。反正张大妈的女儿以为小英是在骂她。她气得都要哭了。所以,张大妈的小女儿才跑去找回了她的哥哥姐姐,两个姐夫也跟着来了。我想他们本来是想找小英算帐的,但仔细考虑之后,觉得小英他们家也不是好惹的。小英他们家有三个兄弟,还有一个张叔叔在北巷子当联防。所以,张大妈的儿女,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了吴大爷的头上。后来吴大爷说,都怪自己无儿无女。吴大爷说,毛主席叫多生娃娃,真是英明啊。
吴大爷去了区政府守门后,一下子就成了我们那一转了不起的人物。吴大爷最得意的事情是,有一次他用三轮车拉了两桶区政府没有吃完的菜回来,全部是红烧肉、回锅肉什么的,给我们院子每家分了一碗。我外婆不准我去要,但是我却偷偷跑到王贵他们家去吃了几口。确实是好吃。那二年,我们那一转饭都没有吃饱,哪又吃过那么多肉。
菜已经分完了,张大妈还站在她自己家的门口。张大妈没有拿碗来分,吴大爷也没有喊她来分,甚至吴大爷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不过,等大家都分走后,吴大爷端着一个早已准备在一边的碗,给张大妈端了过去。王凤偷偷告诉我,那碗里全部是红烧肉。当晚,张大妈家的菜是最香的。我特意去偷看了张大妈家吃晚饭,我看见张大妈的小女儿一筷子要夹三坨红烧肉,张开自己本来就很大的嘴巴,一口吞下去。张大妈的小女儿,其实比五姐和小一点。但是张大妈的小女儿不是操妹,而是梭叶子。
操妹和梭叶子究竟有什么区别呢?事实上,在那二年,大人们的眼睛里,操妹和梭叶子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在我们操哥操妹中,操妹和梭叶子才有区别。而她们本来也就有区别。她们的区别至少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操妹有一定的年龄限制,她们一般在三十岁以下;二是操妹只和操哥耍,而且是没有经济目的的干耍。梭叶子却不这样,梭叶子没有年龄的要求,只要她愿意,或者说她梭得脱,就是四、五十岁,她也可以梭。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梭叶子和人耍,别人是要给钱的。那二年大家比较穷,不给钱也可以,那就得给东西。二嫂和吴大爷梭,吴大爷就是在区政府给她偷了三斤猪肉。
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停一下,讲讲什么是梭叶子。其实叶子这个词,就是我不讲,大家都应该知道。叶,树叶的叶,《现代汉语词典》上是这样解释的:植物的营养器官之一。而梭在这里是动词用。那二年,我们说梭叶子,就是说那种通过让对方梭去梭来而使自己获得自己需要获得的东西的人。这种人,应该是女人,就是现在我们说卖批的。书面语叫妓女。我不知道我们那时是不是知道得这么多,但我们确实是这样叫的。
操妹是看不起梭叶子的。另外,那些正派的大人,也是看不起梭叶子的。那些正派的女人是真正看不起梭叶子的,而那些正派的男人,是不是真正的看不起梭叶子,我就不敢说得那么肯定。比如说在我们院子里,是不是都看不起二嫂呢?
二嫂和孔祥谦在一起梭的时候,其实二嫂不应该算是梭叶子。就这一点,我和五姐讨论过。我的理由是,孔祥谦根本就没有给过二嫂一根针,相反,还吃了二嫂给他煮的荷包蛋。至少吃了两次。两次我都亲眼看见了的。孔祥谦端着二嫂给他煮的荷包蛋,从马路边上,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大步大步的走到我们家的路灯下。小眼镜说,又吃荷包蛋了。是啊,孔祥谦满得意的。这时,小眼镜一般要拍拍孔祥谦的肩膀,对他说,要注意身体。小眼镜说,你这样累,两个荷包蛋可是补不起的。孔祥谦把碗对着嘴,一仰脖子,把最后一滴荷包蛋的水都喝干了。孔祥谦说,没有吃的才补不起。
二嫂的男人在新疆监狱里,二嫂自己一个人住在我们院子的马路边,也就是王贵他们的61栋。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娃娃,反正是从来没有看见她有过娃娃。实际上,二嫂也没有其他人。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只看见二嫂一个人,或者是找二嫂梭的人。有这样的人来了,二嫂就说是她的表哥,或者说表弟。我曾经听小玉说过,吴大爷以前常常跑到二嫂的窗外,去偷看——说不定是偷听,总之是一守就守半夜。有一次,小玉他们哥和几个人一起寻夜,看见二嫂的窗子下有一团黑影,冲上去举起棒棒就要打。结果那个黑影一下就喊了起来。那个黑影喊,不要打,我是吴大爷。吴大爷,小玉的哥把棒棒收起,奇怪的问,你跑到人家二嫂窗下干啥子?吴大爷先说是路过,后来又诡秘的对小玉的哥说,里面有人。小玉的哥说,里面是有人嘛。吴大爷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说,除了二嫂,还有一个。那天晚上,小玉的哥,还有另外两个寻夜的人,都趴在二嫂的窗下,看了半天。我问小玉,他们看见了什么?小玉说,我咋晓得。小玉接着说,只是我哥问吴大爷,你狗日的是不是天天在这偷看。吴大爷说,也不是天天,偶尔偶尔。吴大爷说,二嫂的屁股好大好白。吴大爷承认,他惟一看见的女人的屁股,就是二嫂的屁股。
吴大爷终于如愿了,而且还是二嫂亲自去找的他。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区政府的门也都关了。吴大爷躺在床上,但是吴大爷还没有睡。就是在这个时候,吴大爷听见有人在敲区政府的铁门,敲得比任何人都敲得轻。吴大爷说,他简直没有想到是二嫂。
后来二嫂就睡在了吴大爷那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才起来。吴大爷也爬了起来,并且跑到厨房去给她偷了三斤肉。临走的时候,二嫂说,我晚上又来。吴大爷一边把肉递给二嫂,一边在二嫂的奶子上抓了把。二嫂说,老怪物。吴大爷乐的直呵呵的笑。你晚上来好。二嫂说一定。结果晚上,吴大爷和二嫂正在吴大爷的床上睡觉时,被区政府的人当场抓了起来。吴大爷问,要关我啊。区政府的人说,也不关了,你自己回去吧。就这样,吴大爷被区政府赶了出来。而吴大爷被赶了出来后,二嫂也没有让他再碰过一下。当然,更不要说让他抓她的奶子了。就是二嫂愿意,孔祥谦也不愿意。
(以上是第六章里面的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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