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杀手
张羞

1
当我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种叙述能力的时候,我就会开始一个新的故事。顺着它走下去,说不定,久违的老朋友,它又回来了。
这是一个关于专业杀手的故事,所谓的专业杀手就是以杀人为生的人。不知道在这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又会有什么样的收获。

2
“你叫竖?”
“是的,横竖的竖。”
“你是杀手?”
“为什么不是呢,我杀过很多人。我好象是个专业杀手。”

3
公园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椅子和花草,这个公园也不例外。春天的公园,花草更加茂盛,绿油油的好象农民冬天种下的麦子,在大雪融化之后,破土而出。整个下午,我都坐在长椅上,日头偏西的时候。对面的警察们也走了。他们把尸体运走,之前拍了些照片。估计,几天之内,来这公园的人会很少。日头真的偏西了,象是突然要从某处掉落下去,就永远不会再出来。这种时候,我必须的回家,也就是住的地方。
头上的帽子是公园角上买的,我喜欢这种红颜色的帽子,谁又知道呢,小时候,我是否也有一顶。

4
第二天的报纸,我没有看。整天我都在睡觉,房间里的空气湿润,几年来,我基本上已经习惯了南方的天气。幸运的是,我住在七楼高的地方,推开窗户,不远处是一片荒废了的建筑工地。刚起来,就已经接近傍晚,和昨天的天气一样,今天依然晴朗,中午的灿烂时光已经过去,我不得不从新关上窗户,顺便把烟头弹出去窗外。躺下来,继续睡觉。
又是个安静的夜晚,铁轨就在楼下,深夜里,时常会有火车开过,据我的观察,那些都是货车,客车根本就不从这条铁轨上开过。是那些声音把我搞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每每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在铁轨上杀的那个人。
一个安静的年轻人,象我一样。穿着黑色的外衣。他是否也刚从梦里醒来,和我一样出门散步。我只是轻轻得推了他一下,没有看到火车是怎么压过他的身体。那里面也会发出一种声音,不过都被火车声盖过来。好长一段时间内,我总是想搞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我尝试过用鞋踩死路上的蚂蚁,五颜六色的甲壳虫,声音很小,很清脆,但似乎里面还缺少一种声音。从嘴巴里发出的那种,我以为那个年轻人在死之前,肯定说了声什么,在我跑回开的路上,我甚至没有回头看。如果我能看到他嘴巴的形状,也许就能模拟出那种声音。所以,我又打死老鼠,它发出的声音是吱吱的,太细、太弱,以至于我完全不能去想象。
完全没有必要,我根本就不应该杀他,因为我没有那他身上的钱。
又一辆火车开过去,三个小时内有五辆,
“初八晚上,有五辆火车开过,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节日里的爆竹声。”我打开灯,在日记本里写了些字。厚厚的日记本,脏,乱,但里面没有任何关于我杀人的消息。我从来不把杀人的消息写下来。我没法描述,按理说,把事情记下,忘掉它们的机会会大一些。

5
星期一的早晨我依然在中午才醒过来,电视没说什么,洗发水广告使很多人进入正常上班时间。两天了,我没吃什么东西。正准备着去楼下吃早饭。有人敲门。除了房东之外,又会是谁?
难道是警察吗?从来没有警察敲我的门,我不喜欢警察,甚至有些怕他们。他们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没什么理由。所以在路上,我都会躲着交通警察。
门当然要开,没什么事的话,出去吃饭也好。

6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他穿的很干净。见到这种人,我不会首先说话。
“你好!”
“你也好!”
“是的,我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进去坐会吗?”
“你愿意,就进来吧,好象租金过几天才到。”
他在床上坐下,他为什么不在沙发上坐下?难道沙发有问题吗?我说你为什么不坐在沙发上?他说没什么,他又说这是沙发吗?是啊,这是沙发吗,当然,我就坐在上面看电视的。
“你喜欢看电视?”
“是的,我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抽烟,夜晚很美好。”
“那昨天你看到了什么?”
“昨天没有,早晨是洗发水广告”我说,“你有事吗?”
“如果你不急着去吃饭,我应该有点事。我是说你没从电视上看到点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洗发水广告。”
“那报纸呢?”
“对不起,我不习惯这样的对话,如果你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或许我还有钱请你吃碗面。”
这个人并不介意我的不友善,他从西装口代里取出一个烟,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根。
“我是说,我没有枪,我只是想请你出门,如果你不是来收房租的话。”
“好吧,这里环境不错,有窗户,有电视机,住的那么高,还可以看风景,这个城市很迷人的,你能看到吗,也许你住的还不够高,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惜,象你这样的人应该一辈子住在监狱,你明白吗,我是说监狱,但这管我什么事,真他妈的,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想请你杀个人。”
我从取了根烟,点上,不太明白,这个头发整洁的家伙到地他妈是怎么回事。你是说就这件事吗?杀一个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说了这一句。有种感觉,一些什么事情就要改变了。是的,他说,很简单,就是随便杀一个人,然后你就可以看到这个城市最美丽的风景。
“可是,我从来不替别人杀人。”

7
广告上说得一点也没错,进咖啡馆简直是一种享受。为什么我以前就不进来坐坐呢。也许那样,我更多的会杀一些象对面坐的那种人。
《城市画报》上已经刊登了前天公园杀人的消息。照片拍得太刺激,满脸的血,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报纸上说,死因是大脑被砖块所伤,当场造成脑死亡。具体动机不明,警方正在调查,有谋杀嫌疑。真的是谋杀吗?
“这城市太暴力了。”
“是吗,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找我?你知道我不会为你去杀人的。我是个观测蚂蚁的生物学家。”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去了公园,然后看到一个人拿起砖头,砸了一下,走的时候顺便拿了些钱。”他说,“你要相信,你能帮我的,我也能帮你。比如说,付这顿咖啡钱。”
“当然,这顿钱我还付的起,至少半个月内还可以。”
“那么,我说,你要说谁呢。”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然后呢?”
“然后还有一半报酬。”
“你以为这是电影吗,朋友,你看上去根本就是个拉皮条的,我也不是什么杀手。我连枪都没有碰过,你以为我会为你干吗,朋友,这是什么年代了,太快了,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你甚至完全可以用手机去杀一个人,再把女人强奸了,我的朋友,我还有上亿美元要去捡呢。”
“那么,我是找错人了?”
“是的,你这只菜鸟。”
“是啊,我只会用枪杀人。”他把枪拉出来,放在坐上。我第一次看到真枪,好象是新款式的。在我的记忆里,我只知道左轮和五四式手枪。我想象过,当一只枪顶着一个脑袋的时候,脑袋里会有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用枪对着我的心脏,我应该早就想到这种事。这是一种享受,会使一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心跳加快。我说,“如果不是塑料的,为什么不收起来。”
“没什么,你以后也会习惯的,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说工作。”
“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吧,你也换个人。”
“现在还有商量余地吗?”
“没有,但我无所谓,我不喜欢替别人杀人。”
“没有关系,你不是替我杀人,还是你自己。”

8
我是个杀手吗?我不知道,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但我认为杀人的人不一定是杀手,我没有受过职业训练,也不会用枪。听说好的杀手不爱用枪,我的问题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但即使给我枪,我也不会用。那很不方便。
“也许我和你不一样。”
“也许吧,有什么不一样。”
“你用枪杀人,我用棍子,石头或者任何我够得着的硬东西。”
“但你还是杀了人。”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不一样。十八楼比七楼高11楼,这真是个奇怪的数字。在这里还可以喝各种不同颜色的酒。我熟悉好几个城市的啤酒,但他这里没有。我要了一种红色的酒来喝。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我说,“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可惜我不是艺术家。”
“那里有那么多艺术家。”
“你杀过艺术家吗?”
“有,不过那个是假的。”
“假的?”
“为什么不会,所谓的艺术家都多半只有半桶水。”
“我不懂艺术,我是问你,你为什么会去杀艺术家?”
“你是个喜欢提问的杀手吗?”
“不是,我根本就不是杀手,好象又是,有时侯,在我杀人前,我回和他聊天,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杀手”
“所以,我说我好象是个专业杀手。”
“你很有趣。”
“是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是因为你自己是杀手吗?”
“也许吧,同类都有相似的地方。”
“看样子,你还知道挺多,上过大学?”
“没有,但我是职业杀手,这种行业在五十年前就有了,杀手有杀手自己的文化。”
“我不懂,但是你的酒挺好喝,风景也不错。”我说,“你想我杀谁?”
我一直想知道,杀人不是件愉快的事,它是我的工作。每当杀死一个人,我的感觉不会象杀死一头猪那么简单。虽然行为很简单,也很容易做到。我取走他们身上的钱,交房租,买酒,买香烟,睡觉,看电视,拉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就是这样,很多麻雀在建筑工地上下跳跃。我把烟头弹出去,然后把窗户拉上,房间里没有植物,夏天会有很多蚊子。住久了就换一个城市。我说,“你想让我杀谁?”
“我说过了,这个你不用知道。但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也许这是他们职业杀手的方式,但问题是:
“既然你自己也是杀手,为什么还要找我?”
“这个你也不用知道。”
“那我知道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知道,而且这次你用枪,你会用枪吗?”
“没用过,不就是用手指头板一下,在瞄准脑袋之后。”
“是的,很好,明天下午三点整,在同一个的公园,同一条椅子上。”
“我能不用枪吗,我习惯了用砖头,或者棍子。”
“不行。”
“为什么?”
“那样警察会认为你是个变态杀手。”

9
和十八楼相比,七楼实在太矮了。他给的钱甚至可以让我买下一接火车。从来没有这么多钱。上楼的时候,我已经买了一些啤酒,一条这个城市里最贵的香烟。
拔枪和瞄准的东西都很简单,枪口还装了消音器。这会是一起十分简单的杀人案。和我以往的不同,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应该问一下他,那人口袋里是否也装着些钱。
关于我是否是个变态,或者杀手,或者变态杀手的话题。我不想讨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不过,我知道干完明天的事。我不会再干了,我有足够的理由。或许以后会时常出现在火车站,咖啡馆,住十八楼。那怕是当个十八楼的清洁工人。
在睡觉前,我最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忆一下以前杀过的人,我把日记本找出来,从里面的文字里,也许能让我想起他们。看来,这次是不用和人说话了,我叫竖,横竖的竖,是个杀手,好象是个专业杀手,但我以后再也不干了。

10
第二天的早晨我依然从中午醒来,抽烟看电视,做了些习惯了的事情。并在房间里留了这个月的放租。在去的路上,我还看了本电影。路过咖啡馆,不远处就是公园。

11
结局总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
我继续当了杀手,就象某本电影里说的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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