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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山有路偷为径
◎ 张墩墩
从小开始,我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胆子很大。幸亏我品质很好,不常偷东西,如果我想成为一个大盗,那是很容易的事。这一点,从我偷书就看出来了。上高中的时候,在县城的新华书店偷书,是我经历过的最刺激的事情之一,下面我就把它当成一个故事,讲给你听。
从前,我一个小县城里读高中,成绩差,但喜欢读书,所以经常光顾新华书店。从学校到书店,走路的话需要30分钟,骑车子的话,需要10分钟。从高一开始,每到星期天,我除了呆在宿舍里,就是泡在书店里。走路去,花30分钟。
我对这家书店已经很熟悉了。这是全县最好的书店,装修得像模像样,而且还有闭路电视。也就是说,无论你站在书店的哪个角落,都有可能被摄像头录下来,反映到吊在半空的电视上。几个女人,穿着一致的服装,是这个书店的店员。她们有时分布在各个角落,有时聚到一起。
我下手的那天,是个阴天。深秋季节,街上的落叶层出不穷。我上身穿着一件甲克衫,有两个大兜,可以装很多东西。我的身边没有人,很少有愿意陪我一起去书店看书的朋友。当时我孤独得就像一个杀手。
我站在书架前,读起一本小说来。由于天气不好,来书店的人很少。那几个女店员没有分布在各处,而是聚到了一起。她们的脑袋扎成了一堆,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她们的谈笑打扰了我读书,让我很生气。我把小说塞回书架,转到她们的正面。我发现,她们谈论得很投机,并且还有继续谈下去的趋势。仔细听,原来她们正在谈论时髦的衣服。这个话题让我不齿。你们这些该死的女人,守着这么多书不去读,却谈论一些庸俗不堪的话题!我抬头看电视,电视上是排排书架。而且我还注意到,摄像头是转动的,就像一盏探照灯,扫描着书店的各个角落。
我又回到书架前,转头看摄像头,它已经转过了头。我知道,此刻我的身体没有被反映在电视上。我又俯下身去,回头,看不到摄像头。我知道,即使摄像头转过来,我的身体也不会反映到电视上,因为被书架挡住了。与此同时,我又有一个重大发现——
在书架的下方,有书橱,里面都是书。我摸出一本,是一本小书,64开,《西游记》。很小的时候,我读过《西游记》知道很多电视里没有演过的情节。现在看到这本小书,我就想重新读一遍《西游记》。我拿的是《西游记》上册。应该还有一本下册,甚至还有一本中册。我又摸出一本,果然是下册。现在我的手里就是两本《西游记》它们是完整的一部书。
哈哈哈——那群女人突然发出了无比响亮的笑声。我手里的两本《西游记》差点掉在地上。笑声过后,恢复正常,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我的心跳成了一团。我把腰直起来,手里拿着两本小书,沿着书架走了几步。我的腿有些麻木,走路时没有感觉,像是云中漫步。一边走,我一边看着摄像头,最怕的就是那东西。
在一个角落,我停了下来。手上出汗了,有些黏。我装作对一本摆在书架下方的书产生了兴趣,蹲了下去。两本小书,就是在这蹲下去的过程进入我的两个大兜的。我把上册放在了左边的兜里,把下册放在右边的兜里。大兜真的很大,装小书真是大材小用。完成这件事情后,我从眼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假装看了起来。一分钟过后,我站了起来,两手空空,往外走。
我走得很自然,表情也很轻松。当我经过那群女人时,其中一个女人别有用心地看了我一眼。她的那种眼神吓了我一跳。心里一阵翻腾。
好在她仅仅是看了我一眼。如果她叫住我,询问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招供。总之我得到了两本书,《西游记》,这个过程本身的快乐根本不是通过阅读能体验到的。事情就是这样,我偷了两本书,感觉很快乐。如果你认为我会就此罢手,洗手不干,那就是小看我了。我也没想到,通过这个开山之作,我会一发不可收拾,越干越大。同样变大的,当然还有胆量。
在高中那无聊的课堂上,很多人发现我有两本《西游记》,问我是不是自己买的。我神秘地说,不是买的,是从书店拿的。他们不信,问我怎么拿的。我把上面的过程告诉他们,他们说,不可能,书店里是有防盗器的,如果拿着书出来,从收银台那儿一过,就会有滴滴的声音响起。我突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时光注意摄像头了,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我有些后怕。莫非是因为当时我运气好?那群女人没有把防盗的东西打开?我决定把这个问题调查清楚,到底能不能平安地将书带出书店?
到了星期天,我又来到书店,挑了一本最便宜的书,拿起来就往外面走,经过了收银台,没有任何声音响起,除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她说,喂,你还没给钱呢!我连忙退了回来,也没有声音响起。我花三块钱买下了这本书。我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这家书店的防盗装置只是个摆设,我可以畅通无阻地偷书了。
那天我又返回书店,做了第二笔买卖。这次我没穿大兜的甲克衫,但我找到了一个比大兜更好位置,那就是怀里。我的里面穿有衬衫,把衬衫塞到裤子里,扎好,解开上面的几个扣子,把书放进衬衫里,由于有外套的掩护,根本看出来。书就在我的肚子上,女店员,你能看出来吗?这次我搞了两本厚的31开的书,价值五十多块钱。
我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几个好朋友,他们对我的勇敢表示了无限的惊奇和景仰。我收了几个徒弟,要把这门技术永远地传下去。大狼是我第一个徒弟,因为他胆子比我还大。那时我们偷了两辆没人要的车子,把去书店所花费的时间从半小时降到了10分钟。工作效率提高了,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有一个星期天,雨加雪,我和大狼骑车在路上奔驰。雪花打在我们脸上,生疼。但这丝毫不能改变我们对书的渴望。我对大狼说,这年头,要学点知识真他妈的难,为了几本破书,咱们如此辛苦!大狼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古人说的话一点不假。
那天书店里的人不少。大家站在书架前,一个挨着一个,像一排木桩。我和大狼并排站立。我们都戴着近视眼镜,看上去像两个极其用功的学生。本来我是不戴眼镜的,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文静一些,所以也就戴了。这个借来的眼镜让我有点晕。惶惶忽忽,我发现有一个女人站在了书架的一端,她在认真地注视着我们。她开始走动,经过了我和大狼,带给我们一种冬天般的寒冷。
你挡着我点,我要下手了,大狼小声对我说。
这时那女人已经走到了书架的另一端,即将返回。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我把身体转过来,挡住了大狼。女人开始按原路返回。从我站立的姿势来讲,势必要和她对视,我没有回避,和她对视起来。我的目光坦诚而自然。她走了过去,我小声问大狼,成了吗?大狼声音有些激动,成了!
这个偷书的方法,只有我和大狼敢于使用。因为我们是一对好搭档。换了别人,只会空手而归。
天气越来越冷,穿得越来越多,这对于偷书是很有利的。尤其是当你穿着一件大棉袄的时候,肚子里装个三四本书,根本看不出来。同时经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后起之秀也越来越多,除了大狼,还有高博、路路和国良。
每个人所偷的书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爱好。大狼爱好历史和政治,所以他偷了全套的《康熙大帝》和《春秋列国传》;高博爱好美术,所以他偷了很多人体画册;路路爱好学习,所以他偷了很多参考书;国良几乎没什么爱好,他什么样的书都偷,偷了也不看,送给女同学,或者卖给男同学。
我对国良卖书的行为很有意见,我认为他这么做是坏了我们的规矩。盗亦有道,用偷来的书换钱,是一种非常可耻的行为!我们偷书,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学习!这个规矩,不能破。我们严肃地批评了国良,后来他就很少卖了,而是借给需要的同学。
我所偷的书,大部分是当代文学作品。靠这些书,我拓宽了自己在文学上的视野,提高了写作能力。也就是说,我现在的写作能力,就是那时候偷来的。
后来我发现,我喜欢的那些书几乎被我偷光了。而大狼他们喜欢的书还有很多,从数量上来讲,他们已经超过了我。大狼曾经算过一笔帐,他把所偷的书的定价都加起来,竟然超过了4000元。这可不是小数目,让我们非常吃惊。有人说,如果被抓住,这个数目应该能被判刑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偷了多钱的东西能被判刑,反正我们都没被抓住,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路路。
路路不该单独行动。自从队伍壮大起来以后,我们就很少单独行动了。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而且还能借助对方身体的掩护,顺利地把书塞到怀里。路路的单独行动,注定他是要被抓的。关于路路被抓的细节,我们谁也不知道。因为那天下午,路路从书店回来后,就开始一言不发。后来有人说,他被抓了,班主任也被叫到了书店里。幸亏路路是个讲道义的人,没有把我们全部供出来。我们分析原因,一致认为路路是在技术上出了问题。大狼说,路路不习惯把书塞到怀里,而是习惯用胳膊把书夹在外套下面,很容易被人发现,我提醒过他多次,但他就是不听。
自从路路被抓事件发生后,我们就很少去偷了。原因有两点:其一是路路打草惊蛇,那群女人肯定已经加强了防范和戒备;其二是我们已经把自己想偷的书都偷光了,除非有特别想要的新书,我们才会谨慎地下手。
多年后,我再次来到小县城的新华书店,发现这里的格局有了很大的变化。书架变矮了,视野也随之开阔了,站在任何一个位置,能看到任何一个人的动作。我浏览了一遍书架上的书,没有我想要的。我非常想买一本。真的,当时我特别想光明正大地拿着一本书,来到那群女人面前,说,我要买这本书。我要把这个买字说得重一些。但我还是空手走了出来。我好像已经过了热爱读书的年龄,也没有了偷书的胆量。书非偷不能读也。现在我很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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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墩墩,男,1982年生人,爱写东西。2001年金盆洗手,结束了偷书生涯。现居石家庄,单身。QQ:9905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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