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鼹鼠
作者：离

　　我没想到是一只鼹鼠。
　　确实没想到。那天我正斜靠在窗户旁边看书，小区旁边的学校好像正在搞什么排练，一个男人粗糙的声音在喇叭里喊着“三班”“四班”“现在……”。然后，它就出现了。
　　它从窗户探进头来，说，你好。
　　我放下书，对它点点头。你好。
　　它灵巧的翻进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向我道明来意。
　　但是……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是为这个而来的？
　　是啊，它也很惊讶，你不是等了很多年吗？
　　可是，我以为会是一个老奶奶或者小天使什么的。
　　鼹鼠除了挖洞，也是有副业的。它很不高兴的纠正我。
　　是的是的，我知道。可还是有点……
　　那我走了。它有点不耐烦，错过了今天，你可再没有机会了。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抬头看看我，你有笔吗？它说，我把你的名字从这上面划掉好了。
　　别！我立刻坐直身子，好吧，就你了。

　　从我看童话的年纪开始，我就一直相信会有一个什么人，送给我三个愿望。我走在大街上，经常会留意那些乞丐或者老奶奶和小女孩。然而乞丐或者老奶奶和小女孩，依然是乞丐或者老奶奶和小女孩。就这样，我等了好多年。但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只鼹鼠。如果是只猫，我或许更能接受一点。
　　早知道是你，以前那么多年，我就会去注意鼹鼠了。我对它说。
　　没用的，它严肃的告诉我，你的名字早写在本子上了，排在第21115678位，到今天才轮到你。就算你注意到我，也没有用，得按排名才行。
　　不能插队吗？
　　不能。
　　贿赂你呢？
　　也不行。
　　那有没有人还没排到就死掉的？
　　当然有，还挺多的。没办法，他们许愿的时间太晚了，我又那么忙。不过愿望可以作为遗产留给他的后人。
　　我想我的爷爷奶奶肯定不在名单上。
　　好啦，它跳上我的床，床单上立刻多了几个黑色的爪子印。现在，我可以实现你三个愿望，你要什么？
　　我得想一想，这是个难题。
　　当然可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我很忙的。
　　你要喝水吗？
　　来块牛肉干吧，谢谢。

　　我变成了一个隐身人。这个愿望，在过去我对很多人都说过，在小说里也写过。但今天，我真正变成了一个隐身人。
　　不能穿衣服，如果要使衣服也隐身，那就需要另许一个愿望了。它说。
　　所以我目前，是一个裸体隐身人。而且现在完全不是一个隐身的好季节，10月，正是开始变冷的时候。幸好不是冬天，否则和我擦肩而过的路人一定会很奇怪，哪里来的牙齿打架的声音？连鞋也不能穿，所以我的脚很快就磨出了泡，有一次，我实在无法忍耐，就贴上了创可贴，可刚走出家门不久，一个小女孩就在我旁边发出了高亢的尖叫，我立刻跑回家去。最糟糕的是，连眼镜也不能戴，隐形眼睛也不行。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好几次差点撞到人。
　　总之，自从我成为一个隐身人，就越来越不想上街。那样，对于一个隐身人来讲，还有什么乐趣呢？只是在家里隐身？
　　而且，到了交电费和买菜的时候，怎么办呢？
　　我也想过，让我衣服或者眼镜也隐身，可这样一来，要隐身的东西就太多了，比如到底是让衣服隐身还是眼镜，就让我犹豫了很久。除此以外，到了冬天怎么办呢？还有鞋子的问题。
　　思前想后，终于很无奈的决定，还是许第二个愿望让自己恢复正常吧。但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我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我在这个小区里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他从小区门口进来，拎着几个萝卜，和一袋面条。我跟在他身后，一直上到7楼，很久没有爬这么高的楼梯了，过程中尽管很想大口的喘气，可还是得忍住。趁他开门换鞋的空档，我从门缝里溜了进去。
　　客厅比我想象中要整洁，只有几本杂志有些凌乱的摆在沙发上。在鞋架上没看到一双女鞋，看来他是单身。他把菜放在厨房，来到客厅，把外衣脱掉，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起来很疲惫。他的眼睛正看着我，对于他来说，则是看着屋里的一处虚空。这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我挪了挪身体，让开他的视线，使它完全落到虚空里去。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点了一根烟，起身打开一间卧室的门。
　　跟着他进去以后，我才发现，那是书房。高高大大的书柜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剩下的只是一张桌子。他对着书柜张望了一会，大概没有什么想看的书，就又走到桌子前坐下。我突然感觉自己像在看默片。他的动作缓慢而又有一种奇怪的韵律，像是无声的水一样流过整个房间。
　　隐身的这几天，我曾经从别人家的窗户望进去，发现人们一旦回到家里，不是打开电视，就是拿起电话，或者做饭。而他回到家，到现在，惟一做过的事情就是发呆。刚才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现在又坐到桌子前发呆。仿佛发呆已经能构成他生活的乐趣。
　　我敬仰有能力发呆的人，然而，如果他一直这么发呆下去，作为一个隐身人，恐怕也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我许的愿望是读心术，那还差不多。
　　我离开书房，到厨房里看了看，因为目前只有厨房的门是开着的。厨房里也很整洁，案板上放着刚买来的萝卜和面条。仅凭这两样，还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菜，应该还需要点别的什么，比如鸡蛋之类，才可以做出一碗像样的面条。不过也说不定他就喜欢吃萝卜面条。
　　厨房里剩下的细节也没什么特别。于是我又回到书房。在经过客厅的时候，我顺便看了几眼放在沙发上的杂志，是什么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已经打开了电脑，电脑上展开了一个空白的WORD界面。他又开始盯着这片空白发呆，我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悄悄的打了个哈欠。写点什么吧，我想。
　　他开始写：鸡蛋和面条的关系。这是题目。写完这个题目，他点了一根烟，然后又停下来。
　　鸡蛋和面条一直很亲密，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吃过无数碗鸡蛋面。他接着写，想了一下，又删掉。
　　鸡蛋和面条，如果分开来吃，或许就是鸡蛋和面条的味道。他又停下来，抽了一口烟。
　　我突然发现，在一个人背后看他写文章的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甚至比看到成品的文章更有意思。他反复的修改、删除，就好像正在对你说，刚才我是这么写的，现在我觉得这样写更好。或者，哎呀，刚才删掉的那一句，其实还挺不错的。
　　然而他写完了这句，就不写了。他把文档保存了以后，又开始发呆。
　　我坐着的椅子突然发出嘎吱的一声。他猛的回头看我，这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疑惑的表情让我很想笑，于是我伸出手来捂住嘴。椅子因为我的动作，又嘎吱的响了一下。
　　他走到我面前，几乎就快碰到我的时候，突然蹲下来，看着椅子附近。大概脑子里正在想，是老鼠吗？他离我很近，空气在他的呼吸作用下，反复的撞到我的腿上。我突然意识到，此刻我没有穿衣服。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他看不见我，可是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他看了一会，确定不是老鼠之后，又站起来，脸上疑惑的表情还没有褪去。他疑惑的坐回到他的椅子上，还在看着我，确切的说，是看着我坐的这把椅子。这时，椅子又响了一下。
　　他突然说话了。
　　你在这里很久了吧？
　　我吓了一跳。难道他能看见我？我摒住呼吸。
　　作为一个这样的隐身人，不难受吗？
　　我惊讶极了，惊讶的同时，还有一些被人看穿后的紧张。
　　从刚才进门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他看着我这里的虚空说，怪不得我一直写不下去，原来是你在这里。
　　他又点了一根烟，向我吹来。这下糟糕了，烟雾撞在我的身上，显出了部分轮廓。
　　果然，他笑了。别紧张，你不是我看见的第一个隐身人。他又抽了一口烟，这一次，是吹向别处。
　　对于隐身人，我已经有很多经验了。他接着说，你是怎么隐身的？
　　是鼹鼠。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答道。但在隐身状态下，和一个陌生男人对话，还是让我觉得很怪。
　　原来是它。他点点头，过去我碰见过两个人，也是鼹鼠的原因，你算是第三个了。怎么会选择我家呢？
　　随便选的，也没有特别的原因。
　　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是，我正打算恢复成正常人。
　　嗯，他表示同意，还是正常点好。恢复正常以后，还想隐身吗？
　　可能还会想，不过也没机会了。
　　也是。你冷吗？
　　有点。
　　拿条毯子给你好吗？
　　好的。
　　他拿了条毯子给我。
　　这样看起来有点奇怪吧？
　　是有点奇怪，好像在和毯子说话。
　　而且还是一条竖起来的毯子。
　　呵呵，是啊。
　　我们笑了一会。
　　对了，我说，能看看你的卧室吗？刚才进门来，就没看见过。
　　好啊。他来到客厅，走到卧室门前。我裹着毯子跟在他身后。
　　卧室就和想象中一样，一张床，一个衣柜，很简单。床单是天蓝色的。
　　看好了吗？
　　看好了。还想睡睡你的床。
　　当然可以。
　　于是我躺在他的床上，很柔软，床单和被子上有一种印刷品的味道。
　　怎么样？
　　很软，很舒服。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我说。

　　向鼹鼠许了第二个愿望以后，我恢复成了正常人。我戴上原来的眼镜，发现视力居然恢复了一些。脚上也终于可以贴创可贴了。我穿上衣服，在街上走了一阵，感觉不错。
　　还剩下一个愿望了，鼹鼠说，许什么呢？
　　还有时间考虑吗？
　　没有了，我今天就要回去。
　　你总是那么忙。
　　是啊，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忙个不停。
　　好吧，那我想看看你的记事本。
　　它瞪大了眼睛，这可不行。
　　这是我的第三个愿望哦，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实现的吗？
　　好吧，它老大不情愿的把记事本递给我，千万别告诉别人。
　　当然。我接过记事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我后面那个人，看样子不太好应付嘛。我说。
　　是啊，它无奈的摊开爪子，但是没办法，还是得去。谁叫我是鼹鼠呢？
　　我的名字还会出现在这上面吧？
　　是的，不过……它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要排到775384829202033542位去了。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呢。
　　等等看吧，我正在发明一个软件，可以提高办事效率。
　　真希望这个软件快点发明出来，我拍了拍它的脑袋，那么，再见了。
　　再见了。
　　它收起笔记本，灵巧的翻出窗户去，消失在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