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马路对面的那个售货员
张羞

《我就是马路对面的那个售货员》

要说有,那的确有,他已经站在砖头上十分钟了。他有一头圈的黑头发,他在抽烟。他好象又是在等待但看得出来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他有一双好看的鞋。他肯定是一个青年。
有时侯,站在砖头上的会是一个小孩。在阳光下,放学回家,一个小孩背着沉重的书包,她可能会死掉,在穿过马路的时候。
我很清楚记得,一个下午。马路对面没有一个人出现。整条街都没有人,路朝天向着,紧贴地面。那块砖头一直在,一块土黄色的砖头。没有人想到捡回去,修补厨房或者干点别的什么。看来这是块不被人注意到的砖头,在那天下午,是块多余的砖头。而且马路上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车。
关于马路对面,以及那块已陷入泥土一半的砖头,我常常会看到有人经过它,但没注意到。他们直接穿过马路,到对面的食品店,买矿泉水,要不就是打电话。我就是马路对面的那个售货员。那个站在砖头上过了十分钟的青年走过来,买水,然后打电话,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包烟。很少有人象他这样,那些人要不是买烟,要不就买水,或者打个电话。我仔细观察了这个青年,从那个青年到这个青年,我这么说,其实只隔了一条马路。他的鞋带上粘着青草叶,我判断他是从铁轨沿线走下来的,而且已走了有一段时间。
好久,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忘记有一块砖头的存在。特别是在七八点钟的早上,和放学回家的下午,我特别忙,顾客们的要求乱七八糟,我总是忙于计算价格,找钱收钱,还经常搞错。老板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幸好问题不是很大,多给顾客的钱都算在我工资里了。我也不太在乎这个,老板对我算是不错的了。只是过这个时间段,我便空闲得不得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慢慢忘了那块砖头,好象没有什么人提醒我要这么做。
后来,我又慢慢开始注意起那块砖头是因为那个被车撞的小姑娘,其实她没有死,父亲推车带她去学校。她头上包着厚厚的白沙布,吃着油条,很象我十岁那年死去的姐姐。
她为什么没死掉。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她走过来的时候,是一辆摩托车碰了她,接着是载人的出租车,又撞了她一下。有好多血从脑袋上,手上流出来。她没有哭,也没有动。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农村里被杀的猪要是出这么多血,肯定已经没气了,屠夫把猪放进开水里,猪是不会动的。可这个小女孩竟然还活着,我问过老板这个问题。他的解释是运气。而运气又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她的确没有死,而且还经常出现在马路对面,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问题是这样,要不是她被车撞了,又活过来。我就不会去注意那块砖头,虽然它一直在,以后也会在。要不是我不注意那块砖头,那么我就不会注意到这个青年。他看上去瘦弱得可以,甚至有些难过。

《小时候的小说》

我父亲是个老实的小学教师,他还是一个农民。在我十岁那年,我姐姐死了,被大水冲走的。父亲没有告诉我,他独自出去了带上母亲。三天后才把姐姐的尸体找到。
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一直不好,特别是语文。我的作文从来不及格。教数学的父亲,除了教音乐之外,还教语文课。他要求我每天写日记,而且还要加上题目,就算是作文了。可是每次语文考试,我还是不及格。
那天洪水很大,我正常去了学校上课,我很早去,坐在自己位置上早读。前几天一直下暴雨,现在雨停了。陆续进门的同学看着我,说话但不对我说话。他们自己讨论着什么。我知道姐姐去亲戚家了,是哥带去的,还有嫂子。他们从外国回来到家乡结婚。按道理我和姐姐一块坐同一张课桌,但今天老师说要调整位置。结果我们被分到靠窗的位置。
后来,又下了场小雨。放学回家,家里没有人在。
三天后,家里举行了姐姐的葬礼。很好的天气,阳光明媚,天上还有些白云。村子里的人都来帮忙,敲罗打鼓,把棺材抬到后门山上。坟墓被修建在一块岩石下面,一个向阳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整天哭,头发白得很快。父亲按时带我去学校,他上课的内容又多了堂体育课。
如果是下雨的早晨,我们会带上雨衣。本来是三个人,我坐在前面三角挡上,姐姐坐后面。现在父亲骑起来轻快多了,我叫他骑慢点。在上坡的地方,我会跳下来,推几步。父亲说,现在还算好,刚工作那些年,上完课还得去附近山上的砩石矿挑一担下山。那时候才叫累。
在去小学的半路上,有我们家的地。放学回家,我和姐姐会停下来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夏天是一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大绿色叶子植物。冬天基本上不种,地里只有几棵桃树。
有一次,我和父亲来到地里种红薯苗。傍晚,天有些暗下来。我告诉父亲我要回家去。父亲一直不批准,要求我往坑里分完苗再回去。我没有说我的理由是回去看动画片,但我还是跑回来了。在小桥上一直骂他的名字,还诅咒他。
姐姐也干过同样的事情。我们一块去上学,父亲迟迟没有在路上出现。我们走得太累了。那时候我们才九岁,走7里路去学校,我们只能走一般。父亲一直没来,我们就开始一边骂,一边往水里扔石头。
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没发生过。即使有时侯恼火父亲,可能仅仅是因为和别的孩子打架,也是我一个人跑到桥边上去。他不理解,以为肯定是我的错。我怎么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做错事呢。为了姐姐的一个笔记本,我拿柴刀去砍了仇家的木门。结果被父亲用松树叶闪了几脖子。我没有马上哭,那是跑到桥上后的事。
五年级的时候,我的语文也能及格了。但还是有很多错别字出现在文章里。父亲一直叫我坚持写日记。当然题目也要加上。当天晚上,我假装在父母亲中间睡着了。父亲开始对母亲读我写的日记。他表扬我,说《花》这篇是我写得最好的。我有些激动,差点睁开眼睛但我还是没有。
我想父亲不知道,我写那种花在每个月能开一次是什么意思。在更小我还没读书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死去的人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说不准就会出现。
等我父亲退休了,他没有再逼我写日记。我上了中学,高中和大学。没有迹象表明,我会成为一个作家。这让父亲多少有些失望。他应该让姐姐去写日记,从小姐姐就有写字的习惯。一放学回家,就躲在楼上窗户下安静地写字。他一直叫我读的那本《红楼梦》,我也没有读完。那时候的小说并不象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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