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跑过来对我说,她失恋了
小虚

罗娟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街上看两个老太婆吵架。这两个老太婆是邻居。通过我站在一边长时间的观察,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老太婆甲认为,老太婆乙偷了她家的一只鸡,理由是她家的一只鸡不见了,而今天中午刚好看到老太婆乙家在炖鸡。老太婆乙却坚持认为今天中午她家炖的那只鸡是她从市场上买回来的。为了这只鸡,她们越吵越厉害,均做出要与对方拼命的架势,后来有人提议,让老太婆乙找出那个今天卖鸡给她的人作证。可现在市场早已经关门了,上哪找那个人去?想到这里,老太婆乙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围观的人看到老太婆乙哭了,便纷纷上前对老太婆乙进行安慰,这样一来,反倒是老太婆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发呆,像是一个跟此事完全无关的局外人。看到这里,我觉得有些无聊,准备继续朝前走,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是罗娟打来的,她说想找我聊聊。

放下电话后,我觉得有些奇怪,罗娟找我有什么好聊的呢?说实话,我跟她并不熟,在此之前,我跟她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一家迪厅里,那家迪厅离我住的地方很近,我是一个人去的,这个城市并没有多少我认识的人,所以每当到了晚上的时候我通常会感到无聊之极,偶尔去一次迪厅打发时间似乎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迪厅里,我并不喜欢跳舞,尽管我自认为跳得很好,这一点可以从在我跳舞时有很多女的围着我看从而得到证明,但我还是不喜欢跳舞,在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的是站在某个角落观察迪厅里面的一些人做的一些事,比如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应该比较有钱,因为比较有钱的人通常都是一些矮胖的中年人,他注意一个女的已经很久了,他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里充满着欲望,那个女的就站在他附近跳舞,后来,他走过去,跟她说什么话,我听不清楚,再后来,他们就坐在了一起,喝酒,笑着聊天,就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再到后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马上又重新开始观察另外的一些人,这样的小场景实在太多了,我对此乐此不疲。话扯远了,还是继续回到罗娟身上。

我就是在那家迪厅认识罗娟的,我说过了。我正站在某个角落里看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跳舞,后来我感到有些口渴了,但我显然没有钱去买一杯解渴的饮料或者啤酒什么的,所以我只好在那里继续口渴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点上一根烟。这时候一个女孩走过来,说要请我喝酒,这个女孩就是罗娟,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并没有马上问她的名字,我只是为一个女孩居然要请我喝酒这件事而感到惊诧不已,并伴随着少许的激动,因为在我无数次的泡迪厅经历中,从来没有哪个女的请过我喝酒,就是连请我抽根烟的发生机率也少得可怜。通常情况下,我会对这种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产生应有的警觉,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站在我面前的后来我才知道叫罗娟的女孩,说实话,她除了外表长得相当一般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并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然后我又摸了摸口袋,口袋里除了半包红梅烟,一个打火机和一个破旧不堪的电话本外,什么都没有,其实也就是说,我没有钱,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我觉得,如果她请我喝酒是另有目的的话,那不外乎就是骗钱,而我现在身无分文,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一个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也算不上丑的女孩请我喝酒呢?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请求。我和她坐在吧台上,一人要了一瓶啤酒开始喝了起来,我一口气就将啤酒喝了大半瓶,然后我又要了一瓶。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没有说话。到后来,她大概是有些忍受不了我的沉默了,在我低下头点上一根烟的时候,她问我,一个人啊,我说是,她又说,我也是一个人,我说哦。我漫不经心的回答显然让她感到失望,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请你喝酒吗?妈的,你为什么请我喝酒,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想,在我看来,这是一句典型的白痴式的提问,但我还是以同样白痴的方式回答了她的提问,我说,为什么?她说,因为我一个人来玩,寂寞呀,笨蛋。哦,你没有男朋友吗?我正偏着脑袋看刚才那个黄毛女孩站在舞池里疯狂地摇头,一边又问了她一句,她说,有呀,我男朋友对我特好,你知道吗?我跟他已经好了三年了,是他先追我的,那个时候我和他在一个学校,他又是写情书又是送花的,我当时理都不想理他,可他就是死缠烂打,还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我去哪他就去哪……那你上女厕所他也跟着上女厕所吗?这句话我没问她,事实上我对她的谈话内容根本就毫无兴趣,我只想看舞池里的那个黄毛女孩摇头,那个黄毛女孩越摇越厉害了,根据我不太精确的估计,从我注意到她到现在,她摇头的动作大概已经持续了约二十分钟,这不得不让我怀疑她的脑袋是一个永动机,做着永不休止的摇头运动,但初中的物理知识早就告诉了我,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永动机这种东西的,当然,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她的脑袋是不是一个永动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她的屁股而已,那个黄毛女孩摇头的时候,屁股翘得很高,让我觉得真是性感极了,有好几次,我都有冲上去捏一把的冲动,但我还是没有去捏,如果我去捏了,轻一点的后果是那个黄毛女孩扇我一耳光,严重的后果可能就是几个跟黄毛女孩一起的男的把我按在地上暴打一顿,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只有乖乖挨打的份,我显然没有愚蠢到因为想去捏一个女孩的屁股而招至一顿暴打的程度,所以我还是只有坐在那里,静静地看那个黄毛女孩摇头。

罗娟还在说,她说,你知道吗,现在经贸大学有个男的追我,他他妈的有女朋友的,也追我,我问他,你到底爱你的女朋友多些,还是爱我多些,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爱我多些,哈哈。我又问他,你爱你的女朋友和爱我各占百分之几呀,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爱我百分之八九十,爱他的那个女朋友百分之十都不到,哈哈,我觉得他女朋友也太可怜了。但我还是没答应他,因为我是有男朋友的……那你男朋友今天怎么不来陪你?我对眼前这个请我喝酒的叫罗娟的女孩长时间的喋喋不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问她。哎呀,他呀,工作特忙,很少有时间陪我,我就只有一个人来玩喽。我哦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这时候罗娟已经明显显出了一些醉意,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向我靠过来,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机会,虽然她的样子一般了点,但我同样不愿意放过,对我来说,所有的女人把衣服脱光了后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打这样一个比喻,如果我是一个饥饿中的乞丐,那么她的乳房就像是一块面包,这个比喻可能太土了点,不过的确是这样的,面包的味道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是面包就够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乳房,透过她穿的黑色毛衣我能感觉到她的乳房很大,但显得有些松软。她躺在我的怀里。我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情侣一样。

可是后来我为什么又突然对她有些厌恶起来了呢,可能是我喝多了的原因,我已经喝了好几瓶啤酒了,我只要一喝多就这样,对很多事情都会突然丧失兴趣,仿佛已经透过事物的表面而看到了其中无聊的本质。我对罗娟说,我要回家睡觉了,这个是我的电话,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把一张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了她。

她今天怎么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呢?我站在街上,百思不得其解,我本来以为她再也不会找我了的,给她留电话不过是一种敷衍罢了,我和她根本就是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放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两个老太婆好象已经结束吵架了,围观的人正在逐渐散开,我不知道关于那只鸡的问题到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本来想随便拉一个刚才围观的人问问,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无聊的举动,跟观看那两个老太婆吵架同样的无聊,所以我就没去问。我一边走一边在想着刚才那个让我困惑不已的问题,罗娟找我有什么好聊的呢?以至于因为思维过于集中而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块石头,我重重地摔了一跤。当我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被石头锋利的棱角刮破了很大一块,一些血流了出来。原先看那两个老太婆吵架的人本来正在逐渐散去,这下他们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一样,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们很快将我围了起来,围成一圈,但却没有一个人帮我叫出租车送医院什么的,他们大多只是在议论我的运气怎么怎么不好,那么大的一块石头,怎么会看不见呢?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因为在想一个问题而导致摔跤的,我当然更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因为在想罗娟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而导致摔跤的,当然,我不排除那些围观我的人里有认识罗娟的,比如她的那个工作很忙的男朋友和那个经贸大学的追求者,但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使有,也同样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们肯定也不会因为我们对罗娟的共同认识而送我去医院。到最后还是我自己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我上车的时候血流满面。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我通过反光镜看到那些围观的人群还在刚才我摔倒的地方聚集着,迟迟没有散去。

后来,我在一家麦当劳门口见到了罗娟,这是她约的地点,因为这次又是她请,所以我当然不好意思对此表示反对,事实上我非常讨厌吃麦当劳或者肯德鸡一类的西餐。我的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我看见罗娟的时候,她正从马路对面向这边跑过来,她说刚才在堵车,为了保持她做事一贯守时的作风,她是从离这家麦当劳大概三站地的地方靠两条腿跑过来的。我和她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她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她请我吃饭的目的,她说她昨天失恋了,她跟她那个恋爱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为此她感到非常伤心,想找一个人倾述。显然,她找上了我,她之所以找上我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罗娟外,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当然也不认识任何一个认识她或者是她认识的人,这一点大概让她感到非常放心。我想是这样的。

我男朋友本来对我特好,你知道吗?我跟他已经好了三年了,而且是他先追我的,那个时候我和他在一个学校,他又是写情书又是送花的,我理都不想理他,可他就是死缠烂打,还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我去哪他就去哪……她开始说了,这个开头跟她在迪厅里给我说的那些话的开头一模一样。我坐在她对面,专心地喝着可乐,我只要了一杯可乐,因为我说过了,我非常讨厌吃麦当劳或者肯德鸡一类的西餐,但我喜欢喝这里的可乐,这里的可乐是盛在一个大杯子里的,可乐的表面还浮着几个碎冰块,让我喝起来感到非常舒服。

她在继续说下去,而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做好认真听她讲完她的这个不知道跟多少人重复了多少次的恋爱故事的打算,在她说出她这次找我的目的的那一瞬间,我甚至马上就想站起来走掉了,我是看在这一杯可乐的份上,才最终坐下来的。我还想,哪怕是一个疯子坐在我对面,只要他请我喝一杯可乐,我一样会坐下来,反正我也无聊,不仅仅是现在,在我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会感到非常无聊,很多次我无聊得都差点想去自杀了。我是多么的无聊啊,坐在一家麦当劳听一个女孩给我讲她失恋的故事。刚开始时,我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有一些汽车在马路上奔驰着,还有一些人,从窗前走过,其中一些还会侧过头来看一看麦当劳,至于他们看到了些什么,又想了些什么,我当然无从知道,也没有这个必要需要知道,他们不过跟罗娟一样,同样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人。后来,我又开始注意到我的邻座坐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看起来应该是一对情侣,我作出这个判断的根据是他们连吃东西的时候都手拉着手,显示出很亲热的样子。他们吃的是汉堡,和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乱七八糟的西餐之类的玩意,他们手拉着手,男的的右手拉着女的的左手,很显然,男的是用左手吃东西,女的是用右手吃东西,但我总感觉那个男的吃东西的样子非常别扭,也非常滑稽。在他低着头吃汉堡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块奶油沾到鼻子上了,他赶紧挣脱被那个女的的左手紧紧握住的右手,把鼻子上的那块奶油擦掉,他用右手擦奶油的动作跟他用左手吃汉堡的动作同样滑稽,让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越笑越厉害,我简直快要笑晕过去了。你笑什么?罗娟问我,看样子她有点生气了,刚才她一直在说个不停,而没有看到那一幕滑稽的场面,她肯定以为我是在笑她。我说,我没笑什么。你刚才明明在笑,她紧追不舍。我就是想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笑,我说。这下,她更来劲了,她说,你怎么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我说,我就是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拉屎一样,我想拉的时候就拉了,我想笑的时候也当然就笑了。她对我的回答十分不满意,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但她显然不能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跟我讨论我为什么要笑这个话题上来,她必须要把她的失恋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的,本来经贸大学有个男的追我,他他妈的有女朋友的,也追我,我问他,你到底爱你的女朋友多些,还是爱我多些,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爱我多些,哈哈。我又问他,你爱你的女朋友和爱我各占百分之几呀,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爱我百分之八九十,爱他的那个女朋友百分之十都不到,哈哈,我觉得他女朋友也太可怜了。但我还是没答应他,因为我当时是有男朋友的……这时,我看到邻座坐着的那一男一女已经站起来了,正朝门口走去,看样子他们刚才好象闹了一点不愉快,那个女的阴沉着脸,走在前面,那个男的乖乖地跟在她后面,他们的手已经没有拉在一起了。

你为什么跟你的男朋友分手了?我问罗娟。

这个……唉,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说,这个……这个……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不,我要说,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我男朋友本来对我特好,你知道吗?我跟他已经好了三年了,而且是他先追我的,那个时候我和他在一个学校,他又是写情书又是送花的,我理都不想理他,可他就是死缠烂打,还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我去哪他就去哪……你他妈有完没完呀!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从麦当劳的椅子上站起来,我的手上拿着那只装着大约还剩一半可乐的杯子,我的手在空中停了大约二十秒钟,然后将剩下的可乐一口喝了下去。我放下杯子,快步走出麦当劳,重新回到了大街上。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有几个小孩站在那里,身上脏兮兮的,流着鼻涕,手里抱着一捆因为蒙上了一层灰尘而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玫瑰花,他们一看见我从麦当劳里出去,便哗地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小孩还拉着我问,先生,要买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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