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女士
卢小狼

这些天一直都在刮风,直到今天风还是很大的,但是我却不得不出一趟远门,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三天前他的遗体被他几个勇敢忠实的堂兄弟们运回了乡下,本来我已经决定把他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可是早上我却接到他家里打来的电话,那是个陌生的声音,他极力要求我去参加朋友的葬礼。似乎他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了解的,我正在犹疑时他提出了许多关于我和朋友往事,有些事情甚至我也是不经常想起的,我只得答应他,并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失约。我的朋友死于酗酒,他单独住在城里,妻子带着他们的孩子住回了娘家,这种抗议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助长了他放荡的性格,他把自己的钱全部花在了朋友、女人和酒上,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上面,现在终于应验了。
  我必须搭长途汽车去他的老家,我曾经和他去过一次,坐那种很破旧的老式公共汽车,辨不出颜色的座位,丑陋无比的女售票员和肮脏肥胖的司机,乘客也大多是惶惶然的,背着大包小包,他们的孩子不懂礼貌,不是大笑就是大哭,而那些大人们却是连起码的幽默感也没有的。在上车后我抽了一只烟,立刻感觉陷入了云雾之中,车上的情况和上次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光鲜的色彩,我坐在司机旁边的位置上,这样就不会受到太多干扰了。
  在路上的三个小时中我几乎一直在睡觉,最后因为汽车的颠簸醒来,我发现已经行进在乡间那种狭窄的柏油马路上了,我转过头看,发现车厢里烟雾缭绕,大多数人在睡觉,有几个人在抽烟,靠着窗户的几个妇女打开窗户,任窗外的冷风吹她们干燥的脸,我想她们是晕车的。我问那个坐在自带的小板凳的售票员还有多远,她想了想说:"不到半个小时吧。"
  目的地没有车站,只是路边的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车停时几乎下了一半人,我跟在最后面,这时我才注意到和我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女人看起来和其他人有所区别,她穿了黑色的瘦风衣,系淡紫色纱巾,但个子不高,甚至有些偏胖,长的也一般,只是她的表情是那种悠闲的,眉头微皱,这大概是有些近视却没有带眼镜的缘故,她也看了我一眼,就匆匆的走了。我站在原地抽了只烟,风小了许多,但还是足以吹乱我的头发,我看着这个陌生肮脏的地方,觉得有些好笑,我的朋友已经死了,即使我不来,也不会有人怪罪我的,事实上早上的那个电话只是一种必走的形式,而我没有推辞。
  我依靠记忆去找朋友的家,村子的布局很简单,只有一条街道,而朋友的家就在街的尽头,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因为他家的门口停放了很多自行车和摩托车,还有几辆机动三轮,却没有花圈,没有喧闹的喇叭,只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爬在地上弹玻璃球,我走进大门,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人,堂屋门口贴了白色的对联,前面横了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一个穿着棉袄的老汉和一个年轻人,我径直向他们走去,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元钱在桌子上,那个老汉惊奇的看了看我,"全是你自己的吗?"他混沌的眼睛尽力睁大,似乎见到了我朋友的鬼魂。"是的。"我说,"我叫L。"他低下头去记我的名字,那个年轻人则小心的把钱对着阳光看有无破绽。这时个一个看似精明的汉子走到我身边,和我握手,并给我让烟,他问:"你是从城里来的吧?我是S的堂哥。""幸会。"我说:"我听S提起过你。"他显得有些高兴,"是吗?我想你和S一定象兄弟一样亲密,你跑了这么远过来。""没错,我们情同手足。"我实在不喜欢他让给我的那种烟,有很大的生烟味,我抽了几口就咳嗽起来。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我,问:"你要喝些水吗?"我有些惊恐的说:"不,我一点也不渴。"说实话,我实在不愿意把任何和死人有联系的东西放进肚子里带走。"哦,那好吧,现在我们这里不比以前了,白事要求简办,不准土葬,不准铺张浪费,你瞧瞧,连花圈也不准扎了。"他说。"是吗?那样也不错,省了很多麻烦事。"我说。"呵呵,当然,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都没用了。"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向我示意他要去招呼刚进来的一批人,我笑着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人已经站不下了,一个老头子走过来对S的堂哥说,前面的那一批人已经退席了,这一批人可以过去了。那个汉子立刻清清嗓子说:"大家注意了,开始吧?"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并且在堂屋门口排成了不规则的队伍,我被挤到了前面。堂屋的大门被人打开了,里面扑面而来是一股潮气和一种刺鼻的药水味。我看见里面墙上挂了一幅的S的遗像,遗像下面几条长凳上放铺着白布,棺材相当小巧,似乎是量身定作的,材料也很奇怪,看上去很薄,象是钢化塑料或者白铁皮,表皮上粘了一层木纹纸。棺材上有几个冰袋,正在融化漏水,凳子下面洇湿了一大片,而白布的四角还在往下滴水。可能是出于好奇,我后面的几个人不停的向前挤,几乎要把我挤进屋子了,我扭过头愤怒的看着他们,他们立刻作出一种很担心的表情,并尽力向后面退,就在这时仪式结束了,堂屋的门又被关上了。"大家领了孝布去吃饭吧。"S的堂哥说。
  人们开始往外面走,一个老汉在外面发孝布,我走到他面前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来塞进口袋里。酒席摆在了邻居腾出的旧屋里,院子里弥散着刺鼻的劣质酒味,几个蓬头垢面的厨子站在土制的炉灶边,阴郁的看着进来的人们。我被人拉到一间摆着数张桌子的大屋里,和一群年长的人坐在一起,凉菜很快就摆了上来,色泽令人不悦,每种蔬菜上似乎附着了一种粉状物,使我没有一点食欲。热菜也好不到哪儿去,肉的颜色过于红艳,应该是加了色素,鸡给人一种被水泡过的感觉。我只吃了半个馒头,就走了出去,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独自走到街上,希望找个干净点的小饭店什么的,最后我发现这条街只有一家出售席间那种色泽红艳的熟肉的半成品店。在街的正中间倒是有一个卖烧饼的摊子,但那个打烧饼的老汉面目可憎,他动作迟缓,活几下面总要把手放在一起搓两下,使粘在手上的面重新落到案板上,他的胡子和指甲正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在烧饼炉旁边的一口黑锅煮了一大锅油红的豆腐干,在那里面我看到了不下十只死去的苍蝇,一个仍未发育却涂脂抹粉的小女孩正在用筷子小心的把它们夹出来。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呲着黄牙笑了一下,"刚出炉的热烧饼!"他说。我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我决定不辞而别,提前离开这个鬼地方,正在我朝村口走去时,我听到有人叫:"喂,你是来参加S的葬礼的吧?"我顺着声音看去,是下车时看见的那个女人,我点点头,她向我走来,这时我才发现她头发烫成了秀兰·邓波儿那样的小卷,"你大概想回去了,是吗?"我说:"是的,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她作出一种很惋惜的表情,"我也想回去,可是刚才有个人告诉我这里每天只有一辆路过车,现在没车了。"她说没车时语气加重了一些,似乎在尽力让我意识到这点。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我感到惊慌,"那么你是谁呢?你来干什么呢?"问过后我觉得自己有些无礼,便把头低了下来。她并没有察觉,反而更加用一种装出来的低沉声调说:"我也是来看S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在他家门外转悠。你可以叫我烟女士。"我一时难以对最好的朋友这种关系作出正确的判断,就友好的笑了笑,"我还认为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接下来我们站在一起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了,她拿出一只烟自己点着抽了,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一群孩子的围观,她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们走吧,起码找个能坐下的地方。"我只得带她去S的家,在门口我又碰到了S的表哥,有些奇怪的看着我身旁的女人,我不等他开口就说:"这也是S的好友,我刚刚看见她。"他有些快乐的说:"是吗,你们都是义气的人。"我试探着说:"现在这里没有回程的车了,你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吗?""呵,是呀,只有一趟回城的车路过。"他颇有些为难的说,"我现在脱不开身,不然我可以骑三轮车把你们送上公路,在那里有很多车。"我叹了一口气说:"那么这里离公路有多远呢?""哦,很远,大概三轮车也要跑一个多小时。"他又想了想,"这里太乱了,你们可以先在我家休息一会儿,等我有空就送你们走。"我和那个女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对他说:"好吧,这样也可以。"
  我们终于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S堂哥的妻子开始好奇的观察我们,她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眼睛很大,眉角下垂,天生了一种惊疑的表情,她最终按耐不住发问:"你们是S的朋友?""是呀,我们是从城里赶来的。"我说。"哦,S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幸运,我们一直以为他在城里一个朋友也没有,知道吗?这次把他偷运回来我那口子可费了大力气了,大半夜开了六个小时的三轮车,回到家又忙着张罗丧事,哎,谁叫我们是他唯一的亲人呢?""哦,他的老婆孩子呢?"我问,"我怎么没有看见。""别提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老公丧事还没办就已经在忙着改嫁了。"她有些生气的说,"她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产,S一个人在外面会有什么呢?他的钱看病早花完了。"说完后她不等我回答就象有什么事情一样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可怜的S。"我有些感慨的说。"哦,呵呵,不要同情他了,他其实也是个风流鬼呢。"烟女士说。"他有若干个情人,他的钱全都给了她们。"这时那个瘦女人又回来了,她拿了一束积满灰尘的绢布花扔在我面前,"瞧瞧吧,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去年过年时他带回来的,就这些东西。"她似乎很生气似的坐在我们对面,"我那口子太多事了,当然你们是朋友,我不应该这么说,我们这里也是不准土葬的,抓住就出大事了,他们今晚准备偷偷的埋掉,你说犯的着吗?人已经死了。"烟女士说:"你说的不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那个瘦女人听到她这么说很高兴,她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激动的象一只蚂蚱,"我到他们家有很多事情是看不惯的,但是说出来也没什么用,没有人听我的,在乡下女人还是没有地位。"她停了下来,看着烟女士。"不象你,可以对男人发号施令。"烟女士有些尴尬的说:"不,不,我从来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那个女人继续说:"那是你不想这么做,我也在城市里呆过,知道那些女人的手段,再说我还在城里上过夜大呢,我那时在工厂里。"
  我感觉困的要命,房间的光线很差,非常适宜睡觉,可是在陌生人家里睡觉有什么好处呢,在你走后他们把你当成笑料来讲。烟女士倒是相当精神,她笔直的坐在那里很认真的听那个瘦女人说东道西,并且时不时露出会意的微笑。我终于支持不住,斜躺在沙发里,但仍用手撑住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茶几上,不停的抽动几下。恍惚中我看见S的堂哥进来了,但又很快出去了。我清醒时发现身上多了一条充满汗味的毯子,而烟女士已经在和瘦女人一起喝稀饭了。看见我醒来烟女士笑着说:"知道几点了吗?我们只能明天走了。"我吓了一跳,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今天晚上他们要偷偷安葬S,在十二点钟以后,你知道吗?我们可以参加呢,一定很刺激。"我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有必要吗?我们必须去吗,我们可能会坏事的。"我说。"我是一定要去的,为了S我也会去的。"她态度坚决的说。我知道她在撒谎,我没有看出她任何悲伤的情绪,但是我怎么可以责怪她呢?我的心里也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可能S诸多情人中的一个,而我是他诸多朋友中的一个,我们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S的在天之灵起码不应该对我们再有什么抱怨。我吃了一些馒头和稀饭,可能是饿的原因,感觉非常可口,女主人殷勤的为我夹菜,同时告诉我如果真的要去未必是件坏事,"作为城里人你们可能一辈子也感受不到。"她肯定的说。这时S的堂哥回来了,他显得踌躇满志却又尽力作出一种疲倦的口气,"实在太累了,所有的事情都要我亲自操办,你们晚上就在我家休息吧。"最后这一句话无疑是在卖关子,因为他期盼的眼神表达了他希望我们作出反映,结果是我和烟女士同时说:"我们还是希望再送S一程的。"
  我和烟女士再次到S家时,村子里几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有S家亮着微弱的门灯,几个人站在大门前抽烟,显得鬼鬼祟祟,我不禁有些紧张,而身体由于寒冷而打起哆嗦来,我走向S的堂哥问我们的行为是否会有人干涉,他笑着说他们已经和村长打了招呼,何况他们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这种事情很少会有人揭发的。我算清了除了S的堂兄外还有另外四个人,他们已经开始往一辆三轮车上爬,同时小声的说着什么。S的堂兄不知从哪里拿出两件绿军大衣分别递给我们,我毫不犹豫的穿上了,烟女士则把它披在身上,用手抓住大衣的对襟处,"我很有安全感!"她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我们上了车,坐在一张席子上,装着S的那个盒子就在我们几个的中间,我甚至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是很薄的铁皮,感觉手摸处的木纹纸已经鼓起了气泡。烟女士在我的左边,我右边是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他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烟女士,其他三个人我看不太清楚,但他们似乎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架势。S的堂兄在前面发动了车,车子猛烈的颠簸了一下,便开始前进了。我们很快进入了黑暗之中,好在车灯显得明亮无比,就在我们离开村子时,烟女士向我这边靠拢,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她小声说:"我有些害怕了。"我向四周看了一眼,几乎看不到什么黑暗之外的东西,车上的其他人都很安静,他们又开始抽烟,我右边的那个家伙朝外挪了挪,和我之间留出了相当大的空隙。烟女士轻轻的抓住了我的左手,并且尽力的和我靠在一起。我又开始发抖了,不是寒冷,也不是恐惧,好象事肌肉在自动收缩舒张,铁皮盒子在起伏中发出砰砰的声音,我想按住它,但无济于事,很快我就感觉那只手象浸在冰水里了,这时我看见靠在我右边的那个家伙又挪了过来,他大声喊到:"城里人,你的手不冷吗?"说完他象咳嗽那样笑了起来,我把手缩了回来,放进口袋里。车子可能进入了那种田间的土路,有几次我几乎被甩到车外,烟女士现在把她的大半个身子趴在我的腿上,但我丝毫没有任何心神荡漾的感觉,更多的只是对她的保护之意。我从口袋里摸出香烟,费力的散发给每一个人,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讲一些村子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起码感觉不那么压抑了,我问:"还有很远吗?"那个瘦子干笑了一下,好象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说:"不,不,不是很远的。"
  我凑在烟女士的耳朵上说:"你现在好些了吗?"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故意让什么人听到似的大声说:"很好,我感觉这是我最刺激的一场经历。"然后再也不肯靠在我的身上,我感觉有些沮丧,和她挨着的那个男人趁着车子的起伏装做不留神在她的胸前靠了一下,她一声没吭,只是悄悄的向后面挪了挪。
  正如那个瘦子所言,两只烟的时间车就停了,S的堂哥跳了下来,他说:"前面有一条大沟,我们抬过去,大概走一百米就到了。"我们跳了下来,站在旁边,这样的事情的我们是插不上手的,那几个人各自站在了一角,用手拎住盒子上的铁环,而不是举过头顶。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左拐右拐,S的堂哥手持电筒在前面引路,这时我才注意到了我们到达了一片荒地,没有庄稼,地上有很多废弃的塑料薄膜,就手电的光柱下随着风旋来旋去,烟女士重新搀住了我的手臂,尽力把身体的重量坠在我的身上,当然我乐于帮助她,给予她信心。走了不远他们站住了,把铁盒放在地上,S的堂哥举起手电朝四周照了照,他招呼我过去,然后得意把他下午找人挖好的坑照给我看,"作事情需要统筹安排。"他说。那个坑挖的很深,尺寸不算大,边缘被铁锹切的很平整,有两个人先跳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和另外三个男人抬起铁盒递给他们,他们尽量小心的把铁盒轻放至坑底,然后爬了上来,"现在就埋掉吗?"一个人问,S的堂哥说:"好吧,开始吧。"他一边说一边从坑旁的土堆里抽出两把铁锹。我和烟女士向后退了几步,在他们向坑内抛土的最初听到了较为清晰的嗵嗵声,后来转化为简单细小的土块碎裂声音。忽然我们注意到周围亮了一些,只是亮到可以看出近处一些物体的大概形状,这是因为遮挡月亮的乌云正在变得稀薄了。在他们把土坑填满时,月亮彻底露了出来,由于刚才黑暗的显得一切都明亮起来,我看到我们只是站在了田地中间的一块儿荒地上,在不远的地方就是玉米地。我听见烟女士悄悄对我说:"S就这么消失了,他的尸体渗出的水和地下水会一起腐蚀掉那层薄薄的铁皮,当盛放他的盒子化成红褐色的粉末时……"当我发现烟女士并没有说话时这种声音立刻消失了。在月光下一切显得清晰可鉴是让人感到奇怪的,幸好我们就要离开了,S的堂哥已经在把一些破塑料薄膜铺到新埋的土上,尽量使这里显得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最后他非常满意的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问我要了只烟,"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回到家还不想睡的话,我们就可以喝一杯了。"
  三轮车在回去上显得更加颠簸了,S的堂哥故意在田间的土路上转圈,目的是甩掉S的灵魂,而烟女士终于因为禁受不住呕吐起来,她把在车尾上把头垂下去,我试图把她拉到上面来,但是她强烈的拒绝了。我只得要求S的堂兄停下来,当我告诉他原因他迷惑的看着我,好象说:我有什么办法呢?其他人也跟着摇头并发出不满的啧啧声。最后我只得决定把烟女士搀下来跟在三轮车的后面走过这段的土路,"但是你们必须慢一些!"我说。S的堂兄表示同意,他笑着说:"不过你们必须走快些。"三轮车的马达发出巨大的轰鸣,一汩汩黑烟从车尾冒出来,我们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就在我们和车子的距离越来越远时,突然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传来一声骇人的惨叫,我惊奇的发现三轮车的后斗翘了起来,我甩开烟女士冲了过去,后面车斗的人全部被摔了出去,S的堂兄趴在车头上,车把插进了他的肚子,他可能已经死了。伴随着雾气我闻到了血腥味,那几个摔在地上的人开始呻吟,但没有人能爬起来,烟女士也跑了过来,她没有说话,我可以想象她苍白的样子了,我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于是我拉起她跳过挡住去路的大坑向前跑去。跑了不久我们就遇到了叉路口,我果断的决定朝一个方向跑,两边开始出现高大的玉米地,使得我们似乎钻进了一条小巷,天又开始黑了,大概是云层又要遮住月亮了,玉米地里不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可能有些鸟被我们惊起了。但烟女士的喘息声让我害怕,她的步伐变的凌乱,最后那种喘息终于变成哭泣,一种拉旧风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传出来,几乎要穿透我的耳膜,我只得放开她,让她自己安静下来,她没有哭,仍然是不停的喘息。
  我觉得应该朝有亮光的地方跑,但是仅仅玉米地就似乎无法冲出去,烟女士终于安静了一些,她扑到我的怀里不停地颤抖,我抚摩着她的头发,说一些安慰的话。我们又开始往前跑,为了保存体力,我竭力使自己和她保持相同的频率,我感觉很快就可能看到开阔的地方了。但是结果出人意料,我们顺着这条路跑到了一个荒废的林场大门前,房子已经倒塌了一半,门窗被拆走了,我在门前坐下了,把烟女士拉到我的前面。"对不起,"我说,"我觉得我们已经跑了很久了,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呆到天亮吧。"她没有说话,重新开始抽泣,我点了一根烟递给她,但是她拒绝了,"我其实是不抽烟的,我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她哽咽着说:"我和S之间没有什么,我不是他的什么朋友,我们甚至没有一起吃过饭。""这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们现在急需出去,把过去忘掉吧。""不,现在永远也忘不掉了,我知道他有妻子和孩子,他告诉我他们关系不好,你知道吗?我同情他,同情也会害死人的,我也是从乡下考上大学留到城市的,我最常感到的就是孤独,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去勾引男人,我不信任他们,我觉得我最有可能遇到的就是骗子。"我开始感到烦躁不安,我说:"烟,安静下来,会好的,天一亮一切都会好的。""能好到哪儿去呢?我们可能还会受到调查,我的领导是个混蛋,如果我被调查他可能会趁机落井下石,我甚至会丢掉工作,要是那样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说完把头埋在了膝盖中间,更加剧烈的抽噎着。我轻轻的站了起来,用她无法察觉的方式向树林移动,她没有抬头,对我的离开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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