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出生天
◎ 在混
我的家乡是个小镇,镇上有条河,叫做店埠河。就是这条河,将镇上居民居住的区域和作物种植的区域划分开。在我7岁那年,镇上的居民还大都依靠店埠河对岸的田亩过活。在夏天的时候,他们每天早晨都会挤在一艘水泥船上,靠拉扯一段连系两岸的粗钢丝,将自己渡到对岸,开始一天的劳作。到了中午时分,他们会回到自己的房子吃饭,然后就是傍晚,避掉中午的暑热,再去对岸照料田地。
田地里的作物丰富,除了谷米,还有菜蔬。对于孩子们来说,那简直就是一个果园,红的西红柿,绿的黄瓜,开着白花的白萝卜,埋在地下的山芋。夏季也正是这些果蔬成熟的时节,我们一伙年龄相仿的孩子,就趁着大人们午休的习惯,由年纪和力气稍大的伙伴拉动纤绳,悄悄地渡过河,去一饱口福。即便被发现,等到大人们赶来时,我们早已溜之大吉。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偷山芋。渡过河,我们如同一列涣散的逃兵,晃晃悠悠地走在田埂上,并且都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那片早已瞄好的山芋地进发。走到近前,便迅速猫腰,各自潜伏进山芋地的一条垄沟里,然后用山芋阔大蓬勃的叶子将自己掩藏起来。
接下来就需要“精挑细选”了,先判断埋藏在地下的山芋的大小,这主要要看两点:一是山芋垄上干燥的土地裂缝的大小,一般裂缝大者山芋大;二是看山芋茎的粗细,同理,山芋茎粗者山芋大。然后就是挖了。我们没有挖的工具,基本上靠手。在能摸到与自己的判断相符大小的山芋时,更是兴奋,不仅仅是能想象那种甜脆已经嚼在嘴里,重要的是一旦挖出足够的个头,还可以在同伴面前炫耀一番。
小孩子们的野心和胃口一样小,我们只会挖一个,就马上撤离现场,去这片田地下面,店埠河的一条支流里将山芋洗干净,然后边吃边回家。但是这一天,在我们刚刚摸到山芋、还来不及兴奋的时候,一个已经渡过河的大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顺着田埂向我们跑过来,大家顿时作鸟兽散。一直奔到下面店埠河的支流河边才重新汇合。那个大人还在往这边追,紧急之下,有人提出,凫过宽阔的河面到对岸,大家纷纷赞同。唯有我。我不会游泳。大家匆匆忙忙就又决定推举游泳技术比较好的表哥背着我过河,后面再跟两个人负责抬着我的脚,以策安全。决定了人选后,其他人纷纷跳下水先走了。没办法,只好壮着胆跳上表哥的背上,下到水中。
表面上的佯装勇敢,丝毫没有缓解我的紧张,到水深处,我越发紧张起来,忽然后面的两个小孩抓起了我的脚,想协同表哥将我浮在水面上,这更是加深了我的恐惧,于是乎我扣住表哥脖子的手臂自觉得收缩、用力,表哥逐渐就支持不了,开始挣脱。
以这种幼稚的方法渡河,失败的结局几乎是必定的,万分庆幸的,是我如今还能安然地坐在这里叙述这件事情。我记得那天河面表层的水在夏季中午太阳的炽晒下,有些温热。我淹没在水下,就像在一床巨大的棉被下,除了无法呼吸,我甚至还有种感到安全的幻觉。如果当时我沉醉在这种安全感里,忘了呼吸,那么那一天,肯定就成为了我的生命休止符。但是事实是,我脱离了表哥后,就触不到任何可以帮我浮出水面的东西,只好依靠自己,手脚乱划,向着我认为的水面方向用力。最终我的脚终于触到了河底。不过不是对岸。
这次失败的泅渡,不仅让我因为偷山芋而受到整个夏天禁闭的惩罚,其造成的恐惧,还让我至今仍不谙熟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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