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微笑的幽灵
贾冬阳

我来自一个虔诚信奉X神的帕米尔高原小城。谁若来自那，谁就来自遥远的地方。冬天来了，帕米尔高原上一片苍茫。而秋天的时候，秋天是这里的好时光。每天从早到晚，能看见很多人在大路上漫游。天黑了，空旷的地方会点起篝火。人们从大路上下来，在空旷而有篝火的地方，跳舞。这会儿，在他们中间，我看上去像个导游。

我是一个开旅馆的老头的儿子。我们的旅馆在高处，别人的旅馆也都在高处。低处是大路。每天我看着大路上的人们，就想笑。我们的旅馆全靠他们呢。挨着"生香别墅"的那家旅馆就是每天我要回去的地方。它由四座连在一起的木头大房子构成，每座大房子里有六个小房间。如果每个小房间住上一个人，那么一座房子就可以住六个，加在一起就是二十四个人。每人每晚五块钱，一共多少？我们的旅馆刚开张那会儿，老头经常这样算来算去。但情况往往不是这样，我是说我们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一年中绝大多数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冬天和春天的样子。夏天也没什么人，夏天人们都去哪了？不知道。我们都在等秋天。秋天是这里的好时光，到时候，每个小房间至少会住上两个人。二乘以六等于十二，十二再乘以四，然后再乘以五。看看，多好。我的父亲，只有在秋天，才真正像个活人，整天忙里忙外，忙上忙下，掩饰不住喜悦。而其他的季节里，他习惯于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是的，只有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在和别的旅馆抢客人这方面，我还说得过去。

阳光照在屋顶上。
每天傍晚，我的父亲都要爬上去看云，猜明天会不会下雨。

现在我开始给你们讲十个微笑的幽灵的故事。但我无法保证这中间，我有没有撒谎。这不意味着我的回忆出现了问题，或者我喜欢编故事，而是关于这个故事，我们一共有34种讲法。很多年前，高处没有旅馆，只有木头房子。低处没有大路，羊群在上面走，我们也在上面走。即使春天的时候，也不担心。谁会担心什么呢？小时侯我的梦想就是做那第十一个微笑的幽灵。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我们都想做第十一个微笑的幽灵，和其他幽灵一起，在高原上随意出没。
这一切在一个晚上之后，全部结束。和古代的那个晚上一样。

高原上，整个春天几乎都在飞沙走石，冬天来了，周围一片苍茫。夏天呢？夏天很热。不下雨的时候，也经常打雷，声音大的让人想割掉耳朵。就在这样的一个夏天，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晚上,恐怖出现了。雨过天晴之后，人们看见，神庙的石门被炸的粉碎，楠木的莲花宝座上空空荡荡。我们族的战神、保护神X神的金身塑像不见了。很快，高原上，恐怖四处弥漫，老人们说夜夜都听见咒语。这是在古代。之后很快有十勇士的故事开始流传。到今天，我差不多也能讲全34种。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神的金身不见之后，我们族的十位勇士历尽艰辛，在异族手中重新夺回神像。其中九人战死，一人生还。后来最后一位勇士也死在神庙中。尽管各种讲法中勇士们所历艰辛各不相同，但结尾都是一个，十勇士的灵魂不死，世世代代守卫在神庙周围。

这就是十个微笑的幽灵的故事。它来自非常非常古老而悠远的古代，在一个晚上之后开始流传。现在，听老人讲这个故事，是高原五日游的保留节目。而另一个晚上呢？那个没有风雨也没有雷电的晚上又发生了什么？古代的那一次，没人赶上，34种说法都是听来的。而后来的这次，很多人都亲眼目睹。1975年的一个晚上，神像在炸药的爆炸声中灰飞湮灭。

那时候，我还小，正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梦想着成为第十一个微笑的幽灵，同其他幽灵一起，在高原上随意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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