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抖烟灰的李群

李群终于决定在星期天剪掉他留了3年的大胡子。这3年当中,他没有用过一次剃须刀,他甚至要用洗发水来清洗他的胡子。为什么他会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就在星期天的早上,我还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他的电话吵醒,他在电话那头用一贯的大嗓门对我吼,喂!快起床快起床,我今天要剃胡子,顺便请你吃饭。我还迷迷糊糊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以为这是个梦,于是又躺下接着睡了三分钟。在第四分钟我突然醒来,意识到刚才那个电话真是李群打的,顿时心里觉得十分懊恼。这不是个星期天吗?他不是知道我在能睡懒觉的时候,肯定要睡懒觉吗?现在才早上……10点,离我正常的起床时间还差两个小时。我打了哈欠,伸完了懒腰,还是决定起床。
在刷牙的时候,我开始想前面那个问题。镜子里是一张基本上算是浮肿的脸,因为李群,我特别留意了一下我下巴上的胡子,并在用完剃须刀后出了门。
下午坐在饭馆里,剃了胡子的李群坐在我的对面,显得十分秀气。这与他此时呼来喝去叫服务员上菜添酒的场景很不相衬。如果是昨天的李群,就协调多了。但此刻,他显得十分正常,也没有想向我解释的意思。
一直到晚上,我们坐在酒吧里,我才发现了李群的这个毛病。
他坐在我的斜对面,不停地往烟缸里抖烟灰。
一般来说,抽一支烟,只有在需要抖烟灰的时候,我们才会去抖。这也就是问题所在--李群的烟,除了放在嘴边的时候,基本上都在烟缸的边缘,他的食指在香烟上面不断地敲,频率很高。简单的说,不管这烟是不是需要抖,他都会抖。这让我浑身有一种很痒的感觉。
我说,李群,你的烟灰还不是很长呢,干吗一直抖来抖去的?
他楞了一下,想了想,好象确认自己确实有这个毛病似的,然后说,啊,是啊,习惯了。
是习惯了吗?我开始回忆。也好象隐隐约约的想起,以前的李群好象也有这毛病。比如,在茶楼喝茶,即使是三个人,足够用一只烟缸了,他也要叫服务小姐再拿一只烟缸来。再比如,在他家,桌子上从来都是摆了3只烟缸,如果来的人多了,他还会从抽屉里拿出一些。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家里可能有不少的烟缸。既然这确实是李群的习惯,那么为什么以前我没注意到呢--在我没有把烟灰弹到烟缸外面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和李群已经丢在理发店的胡子有关(大概没有了那显眼的胡子,毛病才显露出来吧)。直到酒吧的服务员来帮我们换烟缸并擦拭桌子上的烟灰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两年以前,我刚认识李群的时候,他有一个女朋友叫小马。小马平时是个挺开朗的人,也很漂亮,而且特别会说话。我们几个朋友对她印象不错。正是因为印象不错,才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一天,李群说让我去他家吃饭。说是家,其实是他和小马同居的一间租住屋。我很惊讶的发现,李群家并不像很多租住屋一样简单甚至杂乱(因为可能随时会搬走所以懒得收拾?),这里非常整洁,而且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这更加深了我对小马的好印象。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李群是个能喝的人),桌子上因为小马不时来收拾,依然保持基本整洁。但是,就在我出门,走在他家楼下的时候,听见李群叫我。我回头,看见他穿好了大衣,嘴里冒着热气向我跑来。他说,小铁,我今天到你那儿去睡。我问他,怎么了?
"我跟小马吵架了。"他垂头丧气的指指楼上。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啊?"
"他说我老把烟灰抖在烟缸外面,很讨厌。"我们这时已经走出了小区的大门,李群的这句话顿时消除了我对小马所有的好印象。
我不是讨厌有洁癖的女人,我甚至认为,有一点点洁癖的女人是很温柔和会过日子的。我的母亲就有洁癖,但从来不会因为我爸和我经常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而把我们赶出家门。何况烟灰这个东西,无论你怎么小心,总会有不少飘到烟缸的外面,而且我们今天喝了那么多酒,看不清楚烟缸也是情有可源的。
而此刻我无法可施,只好把李群带回我的家。
两年以后,我坐在酒吧里,因为服务小姐的一个动作,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也想起李群好象是从那天起,抽烟就变得很小心了。事实上,说是"那一天",也不完全准确,李群还是经历了一个转变过程的,但无论如何,他抽烟确实很谨慎了,甚至想为此而戒烟,但因为怎么也戒不掉,就只好还继续谨慎着。到后来,为了保持烟灰掉在烟缸里的准确无误,他干脆就把烟架在烟缸上,用手不断地弹。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群第一次被小马赶出家门,李群除了弹烟灰不准确之外,也确实是个好青年(积极上进并且有一份好工作),但小马还是跟一个画画的跑了。朋友们除了很热心的帮李群找新的居住地之外,还很热心的轮流找他谈话。谈话的地点还是我们常去的果皮酒吧。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并且,我是第一个。所以李群对我说的话和喝的酒,可能是长达两个星期的谈话过程当中最多的。
李群说,小马说他很有艺术天分。
李群说,小马还说她从小就喜欢长头发的。
李群说,小马说那个狗屁艺术家平时喝的不是啤酒,是红酒。
李群说,你说那个人的头发有没有我的胡子多?
总之李群是醉得一塌糊涂,而我除了认真的听以及送烂醉如泥的李群回家之外,基本上什么都没做。
据说,在和最后一个来做思想工作的朋友谈话时,整个果皮酒吧的人都听见了李群抱着一个空的啤酒瓶子大声欢呼:我终于自由了!
在我们的帮助下,重获自由的李群有了一个新居住地。那儿完全体现出了一个单身汉的特色,不仅乱,而且有臭袜子的味道。但李群依然保持了弹烟灰的准确性,甚至准确到让我相信了"百步穿杨"确实是存在的。
可能弹烟灰的习惯和抽烟一样,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戒掉吧--我坐在果皮酒吧李群的对面,因为想通了一个问题而感到很高兴。很快酒吧就要打烊了,我和李群带着一点酒意,准备买单走人。我和李群在门口分手,各自回家。
我刚刚走到街口,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李群嘴里冒着热气,急冲冲的向我跑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说,"你又干吗啊,不是又想到我家去住吧,这次可不行,我可有女朋友了。"因为才回忆起2年前的那段往事,我不自觉的想到,可能李群是要去住我家,但话一出口,就觉得冒失了,说不定李群是有事想跟我说呢?他还没说我怎么能确定他是要去我家?何况他也知道我正和女朋友一起住。
他果然楞了一下,然后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想跟你说件事,我刚看到的--我先陪你走一段吧,边走边说。"
于是我们向我家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吗,果皮酒吧又多了一个新老板。"李群的语速明显很快。
"换老板了?"我觉得一个酒吧换了老板也不是值得李群这么着急的转告我吧,打电话也行啊。
"不是换,是又有一个新老板投资了果皮酒吧,准备扩建。"
"哦,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啊,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果皮酒吧扩建了,不知道酒的价格会不会涨?
"我刚才把手机忘在那儿了,回去拿的时候,看见有个人正在跟小闵说话,很快就走了。后来小闵跟我说,那就是那个新老板。"小闵是果皮酒吧的服务员,跟我们很熟。
"那又怎么了?"
"那个老板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了?"
"唉……女的,女的……"李群支吾着,脸上的表情更有些奇怪,甚至都有点急了,但是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前面就快到我家门口了,李群好象松了一口气,"算了,改天再说吧,你到家了。"说完扭头就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很奇怪的走掉了。
是啊,我边上楼边在心里想,果皮酒吧来了个新老板,新老板还是个女的,这个女的出了钱准备扩建果皮酒吧,那又怎么了呢?难道李群认识那个女的?而且向她借了钱?不过李群也不缺钱用。大概李群除了抖烟灰这个习惯有点奇怪以外,还有别的奇怪的毛病吧,比如--见了半夜出现在酒吧里的女人会紧张?

不久以后,我在果皮酒吧见到了这位新老板,果皮酒吧就要扩建了,所以这个女人出现得特别频繁。她有时候会站在柜台前跟小闵说话,声音很低。有时会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抽烟,顺便观察每一位进来的客人。经常是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的出门了。开一辆蓝色的POLO车。从来不喝任何饮料,只喝纯净水。爱穿高领毛衣。
这些都是李群告诉我的。他不仅对这位新老板观察入微,而且对她的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说,你看那辆车,多漂亮,我也想买一辆。没多久他就去学了驾驶。但车却一直没买。我们有时开玩笑的说,李群,你学驾驶是为了开新老板的POLO吧?李群马上涨红了脸,因为没有了大胡子的掩饰,所以他的表情就更加鲜明了,他总是说,我的钱攒得差不多了,快买了快买了。
不过他还是没买。李群光顾果皮酒吧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后来干脆每天一下班就炮在酒吧里。幸好他的工资也在这时候涨了上来,而且是个单身汉,除了表面上跟我们说要买POLO车而攒钱之外,还没有其他的需要用钱的地方。而如果POLO只是个借口,那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果皮酒吧终于开始扩建,说扩建,其实也就是把旁边的店面也租了下来,两边打通,重新装修。酒吧因此停业了3个星期。这3个星期,李群无处可去,只好在果皮对面的酒吧里喝酒,但总是对什么都看不顺眼,不是说酒太贵,就是说凳子不舒服,但依然天天来。
3个星期好不容易过去,开业那天,李群兴高采烈的要请我们喝酒。喝到深夜,只剩下我和李群两个人。反正我家离这里很近,只要走路就可以回去,而且我的女朋友也在上个月分手了,所以经过大家商议,我是陪着李群的最佳人选。
李群和我其实喝得不多,至少在新老板走进来的时候,我们都还能清楚的看见她穿的是蓝色的高领毛衣。她面色疲惫的走进来,到柜台接了一杯纯净水,坐在窗户旁边。
李群说,我们换个位置?--李群现在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她,所以我很是理解的更他换了。然后我们的谈话就少了,当然责任不在我,而是李群此时心不在焉的状态,很不适合聊天。桌上的酒被我们喝得差不多,我正打算问李群要不要买单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一变,望向我的背后(确切的说是望向那个女人),然后脸开始涨得通红,我知道这是李群特有的紧张的表现。我于是回头看去。
那个女人在哭。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稍微对女人了解一点的人都会看出,此刻她正在很伤心的哭。她用一只手支在额头上,顺便蒙着眼睛,一只手无意识地握在杯子上,双肩在压抑地抖动。而李群此时的紧张也是我可以理解的,他注意了这么久的观察对象,此刻就在他的对面(虽然不是正对面)哭泣,李群心里想的问题肯定是:我要不要去安慰她?
没过几分钟,这个向来坚定的好青年,终于坚定的站起来,向他的观察对象走去,并坐在了她对面。我想,我该买单走人了。如果这个女人真能跟李群有什么的话,看到我这个"李群的朋友",肯定会很尴尬。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第二天垂头丧气的李群向我转述的:
李群坚定的走向他的观察对象,并坐在了她的对面。观察对象抬起头,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李群的原话)。他于是开始了他的安慰计划。原来观察对象的名字叫胡燕秋(是个很古典的名字),和李群设想的一样,她之所以那么伤心,是因为失恋了。这对李群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于是把他和小马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一遍,而巧合的是,燕秋(李群已经学会直呼其名了)失恋的原因,也是因为对方爱上了别人。于是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到最后机会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意思。
"那一切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我问李群。
"是啊,我也以为进行得很顺利,到最后我还送她回家……"
"那不是更好?"
李群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要是不去她家,可能还好。"
李群和胡燕秋这两个都有些醉意的人,在李群的坚持下,一定要自己开车送她回家。李群几个月以前学的驾驶技术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开着蓝色的POLO车,来到了观察对象胡燕秋的家。他把她扶到沙发上,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茶几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两个接吻的女人。其中一个就是胡燕秋。然后他就跑到厕所里去吐了。倒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严重,导致了他的胃部猛烈收缩,所以就吐了。吐完出来,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只是两个好朋友之间恶作剧的照片呢?)的问胡燕秋,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沙发上的胡燕秋眼睛又湿了起来,说,就是那个人。
此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在这几句话中,李群明显表示了对胡燕秋的爱意,希望爱情的力量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但是被胡燕秋半惊讶半尴尬的拒绝了。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李群坐在我的对面,猛喝了一口酒。然后点了一枝烟,"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呢?"李群一边抽烟,一边把眼睛挪向我头部上方--看见这个架势,我知道李群又开始想事情了。大概在过滤他对胡燕秋的观察,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吧。
但显然是无效的。喝完了酒,他开始坐在我对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也不说话。我们对坐了一会儿,我想我该回去了,此时的李群,还是让他独处的好。我刚站起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李群,你今天怎么不抖烟灰了?"
"呃?我在抖啊。"他说着,还示范给我看,抖了一截烟灰在烟缸里。
"不,我说的是,你抖烟灰的频率怎么不像以前那么高?"我又重新坐下来。
"我以前抖烟灰的频率很高吗?"
"是啊,很高的。"我说完,点了一根烟,向他示范,"你就是这样的。"
"啊?不会吧。"他笑起来,"我哪有这么神经哦。"
"真的真的,"我开始有点急,"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小马吗?"我想关于小马的回忆可能会让他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个习惯。
"小马怎么了?她也抽烟?"
于是我开始向他描述那件小马把他赶出家门的事情,并又向他证明他是如何在那之后习惯抖烟灰的,以及烟灰掉落的准确性(包括他家里有很多个烟缸的事情)。他又开始把眼睛瞄向我的头部上方,过一会儿说,"小铁,你在骗我。"
然后又说,小铁,我今天这么伤心,你还骗我,你不够朋友,我要跟你绝交。
说完就把脑袋扭到一旁,不理我了。
我看他这样,也无话可说,只觉得心里很气愤,于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果皮酒吧。
走到门外,我觉得似乎也有点过分,李群今天本来就很伤心,那么偶尔忘记点东西也是可能的。而我在这个时候,不仅不安慰他,还与他争辩,怪不得他要跟我绝交了。我还是跟他道歉吧,希望他别当真。
于是我回头,就在这时,我看见,他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左手拿着烟缸,右手拿着一只点燃的烟,在烟缸里不断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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